晋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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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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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

“嗯。”永济正在擦拭博古架上的古玩:“他到底在干嘛呢?”

张祥支支吾吾:“胡沙虎大人他…他在……他在玩……”

永济不明所以:“玩?什么玩?”

张祥不敢抬头看他:“就是玩啊,喝酒打猎、唱歌跳舞什么的。”

永济勃然变色,急忙把手里的古玩放回博古架,侧身怒道:“朕封他为元帅,是让他镇守北郊,不是让他玩玩乐乐!”他眉头紧拧,眼含厉色:“张祥,传朕口谕:匕石烈胡沙虎,你要再这么混下去,如果将来北郊失守,朕第一个找你算账!”

张祥接下口谕,半步还没跨出去,就又被永济叫住了:“等等,不用你们传话了,派一名口才好的使者过去吧,如果朕的口谕不管用,骂也得把他骂服!”

“是,奴婢这就去办。”张祥向永济作个揖,就直起身子出去了。永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地叹了口气,右手不经意间抚上挂在耳垂的铜叶片耳环:“工作不来,早朝不上,你到底是真的因病告假,还是根本就不想见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傍晚,张祥回到自己屋里歇息,才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进。”

外面走进一个年轻的身影,他匆匆地关上门,走到张祥面前下跪道:“小的李思中,多谢师父提拔!”

“哎呀,是你啊。”张祥放下茶盏:“不用谢我,你差事办得好,提拔是应该的。”

思中高兴得满脸都是笑:“太好啦,赶明儿小的也能在御前伺候了!”话说到这儿,他又担忧起来:“可小的是李家人,万一圣人不喜欢小的待在殿里呢?”

张祥走到炕边儿坐下:“你和你哥哥新喜都是李家的远亲,新喜被处死是因为他有罪,跟家世没啥关系。”

想到死去的哥哥,思中心里难免悲痛:“太后娘娘也是李家人,如果她现在还活着,肯定会为我们求情的。”

“李家罪恶滔天,就算太后娘娘在世,也不会为他们求情。”瞧这话说的,张祥自己都不信:“给我倒杯茶过来。”

思中连忙起身:“是。”

二月初,漠北。

天空湛蓝澄碧,挂着一轮圆圆的红日,虽然还是有阵阵寒风吹过,但幼绿的草原上早已结满了五彩缤纷的花骨朵儿,蜿蜒的河水破冰来潮,成群的大雁纷纷北归,金色的阳光明媚灿烂,曲雕阿兰的春天就这么悄悄地来了。

“王爷要走吗?”见窝阔台站起来,忽帖尼也连忙跟着站起来,脸上写满了不舍。

窝阔台轻轻应一声,转头向怀里的阔端甜甜笑道:“阔端,再亲一下额齐格好不好?”

阔端亲了亲窝阔台的脸颊,奶声奶气道:“额齐格再见~”

“嗯~真乖,额齐格最喜欢阔端了。”窝阔台又逗他两下,转而把他送进琪琪格怀里,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忽帖尼无法接受窝阔台对自己的冷淡,她不顾琪琪格的劝阻只身追出帐外,大胆地挡到了窝阔台面前:“最近王爷经常来妾身这里看望阔端,妾身很高兴。”她一直低着头,两根食指紧张得搅来搅去:“可您既然来了,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妾身,哪怕一次也好啊……”

忽帖尼不算矮,要不是因为窝阔台个子太高,她也不至于才到他的胸口,更不会显得如此娇小玲珑。窝阔台抬手托起她的下颔,注视着她的双眼含笑道:“你好像一直都很怕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窝阔台长得好看,又一向以宽仁著称,或许他身上会有令人畏惧的气质,但起码在大家眼里,他一直是个好人。忽帖尼被问住了,秋波泛泛的双眸四处闪躲:“王爷不可怕,只是妾身…妾身……”

窝阔台神色一凛:“我不喜欢太老实的人,更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在曲雕阿兰,这两种人是最难以生存的。”他轻抚忽帖尼柔软的脸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忽帖尼就是再傻,也知道窝阔台是在说自己,毕竟这大帐之下再也没有人比她更老实了:“妾身明白,妾身一定会努力变成王爷喜欢的样子!”

窝阔台一愣,不禁嘴角抽搐:“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您说什么?”

“呃,我是说,你不要为了我而改变,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改变。”

忽帖尼问道:“如果妾身为自己而改变,王爷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妾身吗?”

窝阔台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你还是先做到改变自己吧。”他摆手让身边的查干夫为自己披上披风,随即启步离去。

今天阳光正好,窝阔台不想这么早回去,就带着查干夫往河边走。路上,查干夫一边走一边劝:“主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管怎么样,您也不能对王妃这么冷淡。”

窝阔台冷冷道:“我已经对她没兴趣了,特别是在放下了一些执念之后。”

查干夫猜测道:“您的执念是梨花吗?”

窝阔台神色自若:“是。那时我的执念太深,想都没想就纳了她,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查干夫再问:“为什么是梨花?”

整个漠北只有赤温与阿剌海别吉知道窝阔台初恋的事,但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连他们俩都不知道楚材喜欢梨花,窝阔台又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嘴巴的查干夫:“陈年往事,我已经忘了。”

查干夫当然了解自己的主子,既然窝阔台不愿意说,那就不多问了。

突然,不远处隐隐有清透的琴声传来,窝阔台驻足细听半晌,不觉悠悠道:“这是雅托噶的声音。”

查干夫迎着阳光指向东侧:“好像是从那边传出来的。”

“走,过去看看。”

脱列哥那坐在波光粼粼大河的岸边,正用一双灵巧的葇荑轻轻拨弄着雅托噶如丝的琴弦,在她面前,身着粉色团衫的木格正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之间翩翩起舞,她纤细的双臂优雅地摆动着,犹如纷飞的蝴蝶,足下青绿的小草被飘逸的裙摆轻轻拂过,扬起一抹纯粹的芳香,花容月貌的美人、草长莺飞的美景,一片秀丽的春意盎然,竟如此绵绵多情。

做完叉腰摆肩的动作,木格把左手背到身后,再用右手手背贴住下颔转过身来,不想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近处盯着她微笑的窝阔台,这可把木格吓了一大跳,连忙俯身行礼道:“给三殿下请安!”

脱列哥那也跟着起身行礼,窝阔台先抬手示意她免礼,然后向木格回礼道:“儿臣给木格母妃请安。”

两人相互见礼平身后,木格问道:“三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窝阔台答道:“这次南征,额齐格没带我们四个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随便逛逛,散散心什么的。”他清浅一笑,温柔似水:“想不到母妃不仅会跳舞,还跳得那么好,儿臣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听到他夸奖自己,木格不禁面红耳赤:“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说起跳舞,我们王爷的舞技可是漠北最顶尖儿的。”脱列哥那走到木格身边,把手搭到她的肩上:“正好有我这个伴奏的在,不如你俩共舞一曲,也好比个高下?”

木格羞得连忙转过身去,脸上更红了:“胡闹,这怎么能行呢?!”

查干夫也跑过来起哄:“主子,您就和她跳一曲嘛!”

窝阔台反手在他天灵盖上敲了一记:“下流东西,你来起什么哄?还不回去站着?”

“哎呀,属下突然想起今个儿要带巴图尔去射箭来着!”查干夫后退两步,笑嘻嘻地向窝阔台招招手:“那属下就先走了,您待会儿一个人回吧!”

“喂,你不要跑啊,留在这儿陪我不行吗?”眼见着查干夫越跑越远,窝阔台急得就差捶胸顿足了,不想又被脱列哥那一把拉住了手,更是让他心跳加速,尴尬不已。

脱列哥那把窝阔台和木格的手放到一起,笑得非常开心:“来都来了,就听我的吧!”

在碰到窝阔台炙热的手掌、特别是在他如同放弃了挣扎一般轻轻握住她细嫩的手时,木格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像冰块一样僵住了,只有心脏发疯似的乱跳声,怦怦地在耳边回响。

“忽云,我们走!”满面羞红的木格突然甩开了窝阔台的手,带着侍女忽云慌张地逃离了现场,毕竟连拉住窝阔台的手都会让她傻愣在原地,更别说一起跳舞了。

赤温正盘腿坐在地上吃东西,见窝阔台一脸疲惫地回来,就问道:“主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窝阔台转身关上门:“胆子真大,就这么坐在这儿,也不怕别人进来看见。”

“主人大可放心,我反应速度快着呢——咦?”赤温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就闪现到窝阔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还贴着他的脖子轻轻嗅了几下。窝阔台有些害臊地抵住赤温的脑袋,蹙眉问道:“你干嘛呢?快撒开我。”

赤温放开窝阔台,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主人,您是不是发/春了?”

窝阔台连忙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发、发/春?你在说什么啊?”

赤温认真地问道:“您刚才,是不是对谁起意了?”

脑海中陡然闪过木格曼妙的身姿,窝阔台大吃一惊,心虚地低下头:“没有。”

“真的没有?一刻也没有?”

“没有。”

沉默谨慎的赤温,这是窝阔台不曾见过的样子,他不由得紧张,背后也阵阵发凉。等了良久,赤温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视着窝阔台的双眼道:“我有灵性,您一直清楚这一点。那么我要告诉您的是,这不是您的命中注定,而是您的孽缘,您完全可以选择延续这段孽缘,但这样会背离前世的因果,您与您的命中注定也不会再有任何爱情上的瓜葛。所以,请您慎重考虑。”

话音落下,周围安静得可怕。窝阔台剑眉紧蹙,金色的瞳眸里泛着缕缕波光:“我的命中注定是谁?前世的因果又是什么?”

“这与您的前世有关,我无法感知。”

虽然窝阔台对木格生了些许好感,但同时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命中注定是谁,左右为难,他一时也没办法下定论:“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考虑的。谢谢你,赤温。”

“哎呀,不客气啦~”赤温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中都城内,寂静的难眠之夜。

“主子,现在才四更天,您再睡会儿吧。”阿剌赫正要拉下窗幔,却被承晖拦住:“我不睡了,今天不是要上早朝吗?”

见承晖捂着头艰难地起身,阿剌赫连忙扶住他道:“您的病还没好呢,继续告假吧。”

承晖抗拒地摇了摇头:“老毛病了,能这么快就好吗?都告了几个月的假了,再这么下去,我还不如告老还乡呢。”

阿剌赫一边系起窗幔一边打抱不平:“要不是那个叫耶律留哥的契丹人,把辽东搅成了一锅浆糊,保不准您还真能回上京去!”

承晖没说话,等穿鞋下了床才开口:“那个耶律留哥,好像也是辽国皇族?”

“听说是辽□□之后,但不知真假。”阿剌赫顺口传了服侍整理的下人,又去倒了杯茶过来:“人一会儿就来,您先喝杯茶。”

承晖啜了一口茶,又道:“那上次的耶律阿海呢?也是皇族吗?”

阿剌赫笑答:“这我就不知道了,若真要细究起来,可能只有楚材大人他们家是正儿八经的契丹皇族。”

不一会儿有下人进来为承晖洗漱更衣,半晌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因为天色还早,所以承晖只穿了中衣中裤,紫袍玉带则整齐地搁在床上,等时间一到,直接套上就行。

“白粥,一小碗就够了。再用蒜蓉炒个菜心儿,别的随便,越清淡越好。”两个厨房的侍童记下承晖的吩咐,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走进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厮:“叔叔,出事儿了!”

阿剌赫正好在门边儿,就凑近道:“什么要紧的事儿?等主子吃过饭再说吧。”

那小厮仍旧着急:“是宫里的事儿!”

坐在炕上的承晖听到他们低声细语,转身唤道:“嘀咕什么呢?有话过来说。”

小厮应了一声进来,走到炕前跪下道:“主子,宫里出大事儿了!!”

报恩寺,打板声响,众僧晨起。

楚材虽然不用上早课,但还是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前几天景贤回了行秀,搬到了西厢房来住,玉衡则一直住在东厢房,今儿他俩都起得早,等收拾完了上主屋去,楚材还没出来。

玉衡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忐忑:“郑先生,那个、我……”

景贤转过头,疑惑地眨了眨澄澈的双眼:“姨奶奶想说什么?”

玉衡满脸羞红,垂头道:“我就是想问问您,怀孕期间需要注意什么?”

景贤陡然惊道:“您有喜了?”

“不是不是!”玉衡连忙否认:“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提前知道提前准备嘛。”

景贤微微锁眉,撑着下颔倚到桌上,把玉衡快速打量了一番:“您还是先别寻思这事儿了,等两年再看吧。”

玉衡有些不悦:“这就奇了,楚材不让我怀,您也不让我怀,难道是我得了什么绝症,会传给孩子不成?”

景贤哑然失笑:“不是,我之前给您把过脉,您无论是看外表还是看脉象,都是不适合生养的体质。”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但楚材是个好生养的,万一怀了个大胖小子,您就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了。”

玉衡顿觉不可思议:“男子也有好生养这一说吗?”

景贤点点头:“姨奶奶,这可是大事儿,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性命最要紧,况且楚材不一定只有您这一个老婆,等三年后出了报恩寺,自有别人给他生。”

话音刚落,楚材就拉着铉儿从卧室里出来了,二人见他面上突然多了一绺长胡子,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又大笑起来,引得楚材不禁问道:“你们笑什么?是嫌我这胡子不好看吗?哼,大不了我现在就摘了去!”

景贤连忙拦住楚材,挑起他及腰的胡子笑道:“别摘,这假胡子挺好看的,不过是戴在你这小郎君身上有些滑稽罢了。”

铉儿大声说道:“这是阿耶用自己的头发做的,从前长到大腿根,一下子就剪到肩背了,好在足够束起来,不然就变成披头散发、长须飘飘的疯子了!”

楚材轻轻拧了拧铉儿的耳朵:“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就属你话多!”

玉衡面上有些忌讳:“你忽喇巴儿地剪头发干什么?还做成胡子戴在脸上,怕不是着了魔了。”

“此地有神佛庇佑,怎么会着魔呢?”楚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只有剔除三千烦恼丝,才能跨越心如止水,进而湛然常寂。可我是戴罪之身,把头发全剃了,只怕会坏了规矩、有辱佛门净地。既如此,那就只剪掉半截儿,暂且做到心如止水,剪下的头发制成胡子贴在脸上,还能做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介于尘世与空门之间的修行者,可不就是‘居士’吗?”

玉衡轻嗤一声,笑道:“根本就是你想要胡子罢了,都十来年了,还是这么喜欢诡辩,说得我都要信了。”她侧身拉过铉儿的手:“铉哥儿,咱们走,去看看姨娘给你做的新衣服。”

等他们娘儿俩出去,楚材突然揽过景贤的肩,捏了捏他的脸:“刚才你给玉衡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什么叫三年后自有人给我生?敢情你觉得我是个朝三暮四的纨绔公子?”

景贤拨开楚材捏着他脸的那只手:“我那是为了让她不生孩子故意诓她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就算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也绝对是每天换一条细绢裤子的人!”

两人正玩闹,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楚材就去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一位形容瘦削却十分眼熟的男子,上来就紧紧握住楚材的手道:“楚材,宫里出大事儿了,圣人被挟持了!!”

楚材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两年前离开中都的好友赵肪,不觉大吃一惊:“阿肪?!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宫里出什么事儿了?圣人怎么了?!”他一边问着,一边拉着已经消瘦许多的赵肪进屋来坐,景贤与赵肪素不相识,为了避嫌,他出去躲在了门后面。

赵肪喝了几口楚材倒来的茶:“义州城破之前我跟着舅父到山东避难,当时给你捎了封信,你应该知道。咳咳……两天前我刚刚回中都,想着今天来看你呢,结果宫里就出了这种事,胡沙虎大人带着一批人马,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直直杀入皇宫,闯进昭明殿抓走了圣人,现下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怕他们早就把圣人挟持出宫、囚禁看管起来了!”

楚材唰地站了起来,突然想到今天辨才善才都不当值,就又坐了回去:“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些人把皇宫占了,估计是一团糟吧……”赵肪的哀叹里含着浓浓的愤恨:“去年收成不好,百姓们都没饭吃了,眼见着蒙古人就要兵临城下,咱们却还在干这种临阵换将的蠢事儿,果真是大金的气数将尽,所以才总是内乱不断。”

楚材十二分的疑惑不解:“临阵换将?”

赵肪很紧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胡沙虎不务正业被圣人教训了,他气不过,所以才计划了这场宫变,并且拿到了玉玺。”

听了这话,楚材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不识时务的人,居然也能同承晖大人交好,真真儿是世风日下:“那传国玉玺可是个千年的宝贝疙瘩,当年太宗皇帝好不容易才把它抢过来,完颜氏后裔又怎会让它轻易落入外姓之手,还是一个那么不靠谱的外姓。”

赵肪问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楚材浅浅一笑:“这还用问吗?章宗之后的两位皇位继承人,除了当今圣人,还有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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