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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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把火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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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山,炊烟寥寥。

竹编村民们喜气洋洋,互相暗暗攀比挣了多少,盘算等过些日子游商过来,要给家里添置些物件,从前没钱买的、不舍得买的,这会都要备上。对了,再过几日就是里正说要祭拜天君的日子,香烛供品不能少,全托天君的福气。

欢声之下,暗潮汹涌。

长弓断弩,弯刀大斧,三家人马悄无声息的聚集,皆是各家强兵亲信,足足五十多号人。

老簚匠的碉堡院落里,屋中二房焦急踱步:“什么时候动手?”

四房看向老簚匠:“能在村里动手?人多口杂,这帮土笋的嘴巴可不牢靠,万一上面来查……”

他话未说尽,意思极为明显。

老簚匠神情泰然:“不在村里动手。”

二房急了:“难道等半夜三更把她从被窝里拖去林子里?她,她也没这么傻吧。”

“急什么,今天下午不是来了两个卫疆军?”老簚匠拿起巨竹竹米,在糖碟里面一滚送进口中。

二房不解,看向四房,四房捻起一粒竹米:“阿哥今真是大方,这么大的竹米也舍得拿出来。”

二房急得光脑门上都是汗珠:“小四叔,别卖关子了。大阿伯什么意思?关那两个卫疆军什么事,那就俩吃拿卡的主。”

四房啧啧嘴:“我的乖侄子,那两个卫疆军嘛,当然是帮八湖指挥官传信。獠牙谷有个什么异动的紧急军情,急请里正去商议,难道她不去?”

二房恍然大悟,转瞬又道:“可她要是明天早上出发呢?她不敢走夜路怎么办?”

四房大拇指沾了细盐,捏起一粒竹米:“那不是更好,我们还多些时间设伏。”

二房撇嘴:“哪有时间啊,我估计最多后天,商会就带军需部的人到村口了。”

四房不理会他,口气奇妙的对老簚匠说:“哥,我琢磨,您这种计划有一点点小问题。”

老簚匠响起眼皮看他。

四房微微一笑,将竹米送入口中:“小里正不好相与,八湖能好相与?那可是又贪又滑的老狼犬。你用他的人设局,回头是杀是放,恐怕都要被咬着不松口。”

老簚匠目光一缩,招来管家:“把那两人灌醉。”

四房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细细咀嚼:“这竹米真不错。”

老簚匠面沉如水:“回头让人给你送一筒。”

“多谢老簚匠慷慨。”四房话音未落,见老簚匠站起,“您去哪?”

老簚匠答道:“这么大事情,我不放心。”

四房闷闷嗤笑,招呼二房:“走吧,我们一起去送小里正一程。”

————

官服洗了晾在屋里,簪獬身穿松柏绿春秋制衣在房中擦剑。

“他们今晚不来,我觉都睡不着。”

乐行论清经年不碰笔墨,如今重得机会,昼览夜习手不释卷:“竹编村三家平日逞凶肆恶吓唬乡愚还行,真要他们杀官,未必有胆。”

“刀子都递到他们手里了,再不动手可真是要愁死我了。”

簪獬拧开剑柄,抽出里面的相应纸,纸张边缘不知哪次沾染了血迹,凝固成赭红近黑。纸上潦草写了两个字,是上次被高扬带弩手围困,她匆匆忙忙写下的。

“合宫的女官说这相应纸,可以上达天听,禀告要事。”

“尽人事,听天命。”

乐行论清言罢抬眼,簪獬坐在高背大椅里,礼剑去鞘横在膝上,她斯条慢理的拧剑柄,睫羽低垂遮住眼:“我可不信天命。”

簪獬拧紧剑柄,倒靠椅背,阖眼仿佛睡着,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剑身,发出低低铮鸣。

第一次下竹海她就意识到,人口众多,最为富裕,村民关系也最是错综复杂的竹编村,是她管理整个竹海最重要的一步棋。这个村子最难,也最容易拿下。

世事难料,杀死高扬的那一刻,她能做的选择已经不多,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高扬一死,她立即让人封锁前往屏风壁的要道,果然抓住老簚匠派出通风报信的小飞腿。

在村里,她步步紧逼,务必要让老簚匠等人狗急跳墙。

在村外,等时机一到,派两人穿秋狝的卫疆军制衣架着小飞腿进村,让他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晕倒的时候晕倒。一面是误导老簚匠,毕竟八湖又不会配合簪獬演戏,同时说明这次生意是和国家做,加大筹码。

要是能借机潜入老簚匠家,见机行事那就更好。

至于乐行论清带来的另一批不垦者精锐,全部被簪獬安排,埋伏在竹编村运竹小道那处。

这是一场赌局。

老簚匠不一定会在那里设伏,但簪獬想了一天一夜。如果自己是老簚匠,一定会在那里伏杀。

那个地方,簪獬走过一次。

上回,从竹编村离开,前往獠牙山谷——

众人沿着村外运竹小道前行,中午到了一处,地上许多火坑,碎瓦罐,湿柴火,是运竹小队歇脚的地方。

多多带人架锅煮汤。牙铁无所事事,拿着帽子扇风:“竹编村人也够懒,怎么也不在这里架个棚子。”

向导解释:“没人在这过夜。”他指两边山坡,“听说从前,不垦者喜欢在这里设伏。”

这处地方和前后小道一比,像是竹签中穿了枚红果,的确适合设伏。只是两侧都是缓坡而非悬崖,不够理想。

……

簪獬指尖弹剑,反复回忆每一处细节。

小喇叭敲门通报:“里正,有两个面生的人的求见,穿得卫疆军的军服。”

簪獬翘起嘴角:“我这就来。”

乐行论清站起,低声劝她:“里正。”

簪獬收剑入鞘,穿靴出门:“箭在弦上。”

乐行论清见她态度坚决,于是不在劝住。急则出错,对于双方都是如此,而己方足足多了两天时间。

卫疆军军士站在院中,满头大汗,神情焦急。

两人见到簪獬,忙行了个军礼:“回禀里正,不垦者突袭运粮队伍,我们队长说这些人归你管,怎么处理要您过去,是杀是放赶紧处理,他还要禀报八湖指挥官。”

四房是个谨慎人,特意叮嘱注意口音,找了两个逃到竹海的犯人。两人五大三粗,一脸凶相,倒是像极了当兵吃饷的横样。

簪獬面露惊诧,直皱眉头:“怎么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位稍等一天,我这里有事实在走不开。”

两人一听:“里正,劫抢军粮可是砍头的大罪。您要是不过去,我们队长就按规矩处理了,押送州府直接上报军部,到时候上面问责,这些不垦者可都是你的辖民。”

簪獬踟蹰片刻,当即点头:“行了,我懂你们意思。你们等等,我去给你们队长准备见面礼。”

她也不会回避两名卫疆军,叫来乐行论清:“出了点事,我要出去一趟。这里你照看着,千万别让他们给我生事。取三十枚大贝来。”

乐行论清看了一眼两名卫疆军,默不作声的取了大贝装袋递给簪獬。簪獬摸出几枚抛给两名卫疆军,朝着两人一扬起下巴:“速速带路。本官明天还要赶回来呢。”

————

出了竹编村,往左一条平坦土路通往屏风城,往右一条蜿蜒小路通往竹衣寨。

竹编村前几道矮坡延绵,中间一条两人并肩的山道是村民进入竹林,砍竹运竹的必经之路。山道两侧有窄而深的车轮压槽,如今被积雪遮掩看不到。

今年天气寒,入春后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通往竹海的山道上有一掌厚的积雪,雪上深深浅浅乱七八糟的脚印。

走在前面的卫疆军看到,心里不由暗骂蠢货,立即将手里火炬抬高一些。

山道两侧矮坡上只有稀稀疏疏矮竹,东一茬西一簇,配上枯黄草皮,显得极为荒凉。

越往巨竹林方向走,两侧越是草木茂盛,往旁边瞅上一眼,还能看到金灿灿的迎春花。两个卫疆军走过,火炬一燎而过立刻花枯枝萎。

“怎么好像就一个人?”伏在山坡腰上的二房探头眯眼,纳闷问道。

四房年纪手里端着暖炉:“那么多竹货,不留人看守,万一你去捣乱怎么办?一个火星下去就得烧掉三四十万的钱贝。”

二房咧嘴直乐:“鬼心思倒是多。也不怕这夜路吃人。”

四房瞧不上这傻侄子,阴阳怪气都嫌费劲:“她要是怀疑,压根就不会来。”

随着火炬移动,簪獬一行三人越走离老簚匠定下的伏击点越近。

二房曾经提议在村口埋伏,出村就将她拿下。

四房自然不同意:“只要一个走漏,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动静。你想怎么堵住上千张嘴。”

老簚匠定策的时候说过:“这个地方离村子不远不近。要远的听不到喊杀声,要近的不至于让她有时间后悔。”

于是选定这个地方。

这处相较山道宽敞许多,形如同一个鱼盘,地势平坦有三四间大屋面积。平日进巨竹林的村民们会在此休息,地上不少篝火堆痕迹以及挖出的土灶台,如今都被落雪覆盖。

老簚匠等人没料到簪獬单刀赴会,原想山道狭窄,要是她手下护着突围,跑进深山老林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

至于牵狗埋伏,犬吠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只有如今这般最合适:二房人马埋伏在左山坡,四房埋伏在右山坡,老簚匠的人埋伏在前面。

一旦小里正走到空地中间,三面包抄而下,她就是插翅也难逃!

火光越来越近,二房不自觉吞咽口水:“小四叔,你怎么不在你那边指挥。”

四房拢了拢裘皮大袄:“总要让年轻人历练历练。”

二房难得聪明:“我看啊,你是怕我不出力,折损了你那些人手。我也担心呢,你说黑灯瞎火的你带这么多弓箭手干嘛?射兔子还是怎么滴,误伤了谁怎么办。”

四房鼻腔里喷出两道热气:“所以啊,我在你这边,你怕什么呢?老簚匠不都把他宝贝孙子带来了给我们安心。”

二房嘿嘿一笑,小眼珠看向身旁十一,十一不动声色点点头,暗地里握紧刀柄。

四房恍若不觉,专注看向不远处。

两点火光在漆黑夜色中极为显眼,仿佛空中扑扇翅膀前行的火虫。

近了,近了。

脚下积雪嘎吱作响,两名假冒卫疆军的逃犯心里打鼓,他们都是道上搏杀的亡命之徒,各种道道弯弯心里明白,一会动手不怕这细皮嫩肉的小里正腰里装样子的宝剑,就怕黑灯瞎火埋伏的人刀剑无眼,自个凭白送了性命。

走在前面的逃犯心思重,琢磨不如趁着这会无人,一举将人拿下,免得一会变数太大,又是功劳一件。

“里正。”走在前面的逃犯开口。

簪獬理都不理他,掩唇打了个哈欠,悄然将一枚竹哨放入口中。

前面逃犯讨了个没趣,自然心中暗骂:妈蛋的一会就你哭都来不及,这副好皮囊都得挫骨扬灰屙了乱草野竹。

他这心思一转,脚步不停,三人已经到了鱼盘空地之前,此刻再不动手,一会可就没有时间了。

簪獬目光盯着前方,快到了,只差一点。

只要吹响竹哨,空地中间一块就会塌陷,她可以藏身其中。老簚匠一行在此设伏,却不知道自己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前面逃犯脚下一顿,突然扭腰转身,两只铁钳似的大手抓向簪獬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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