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周芙开门见山,她和陈奕钦是商业联姻，感情淡到懒得客套。

陈奕钦让助手把电脑打开递给他，他亲自举着电脑给周芙看：“‘渡尘’出了问题,我没法解决,想让你帮我看一下。”

‘渡尘’是由周家与陈家牵头的互联网项目,旨在将所有流窜在人间的鬼魂收编在册,让天师们在手机上就能掌握自己所面对的鬼魂信息。

周芙接过电脑，随意找了一个桌子放上去,俯下身子开始忙碌。她是‘渡尘’的主要研发者，比陈奕钦这个管理人员更熟悉它。

周芙能坐稳少家主的位置，她开发的‘渡尘’有一大半的功劳，毕竟周芙身为天师,却从没抓过一只鬼。

虽然不是所有天师都要捉鬼,天师们看风水,算卦解梦，各自有一门拿手绝技，例如周芙的弟弟周荇就是一位符咒大师，画符又快又好,还有一个制造线香的爱好，每天香喷喷地走来走去，周芙表演用的符咒和粥鬼使的线香小零食都是他赞助的。

一些心思不正的天师会偷偷修炼禁术，夺生魂驱走尸,来满足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以上这些能力都和周芙没什么关系，因为周芙在任何玄学方面都没有天赋。在玄学逐渐规范化、并逐步走向大学校园的今天，周芙却没有上过任何玄学课程,她被带在周家家主身边亲自教导,因此很少人知道周芙资质平庸这件事。

周粥站在周芙身边,仰着脑袋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陈奕钦。

面无表情，相当严肃。

陈奕钦不懂为什么这个小鬼使对谁都笑呵呵的，怎么面对他就苦大仇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上等的养魂符，微笑着递给周粥：“这个是我前些天高价拍来的好东西，周粥你看你喜不喜欢？”

周粥没有接，只就着他的手闻了闻。

相当令魂魄舒服的味道，那感觉就像是冬天，屋外白雪皑皑，他一小团窝在炉火前，身上穿着毛衣、头上戴着针织帽、脚上也穿着用软毛线钩成的袜子，耳朵听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鼻子却能闻到一丝屋外冰雪冷冽的气味。

不愧是上等养魂符，周粥还没用它就幸福成软坨坨，直不起腰。

但是，“我还是不要了。”周粥警惕糖衣炮弹，“我用了会舒服的昏倒，这是不可以的。”

“真的不要吗？”陈奕钦两根手指夹着符，在周粥面前晃来晃起，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周粥双脚离地，整个小灵魂跟着他手上的动作晃来晃去。

【幼崽！你给我把持住！】透明泡泡怒吼。

啪，周芙打开陈奕钦的手，“周粥不是你捡来的小猫，随便你逗来逗去。我已经把bug修复了，你可以走了。”

“行，”陈奕钦接过周芙递来的电脑，佯装离开，但在转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养魂符贴到周粥头上，“当我给你的谢礼。”

“yo～”周粥迅速变成蒸汽粥，一根呆毛慢慢竖立在头上，大大的眼睛眯起，只看的到黑色瞳孔。

周芙赶忙蹲下，拍拍周粥红润的小脸，呼唤：“眼白呢？崽你的眼白呢？”

唤了好几声之后，周粥离家出走的眼白终于回来了，小孩幸福地疲惫，他刚刚感觉被快乐滑铲了。

陈奕钦弯腰拍手笑，“太有意思了，你这个鬼使怎么召唤的，我也想要一个。”

“我用书上写的召唤术召唤的，你去吧。”周芙不耐烦地回答。

周芙作为陈奕钦的青梅竹马，可太了解陈奕钦了。陈奕钦哪里真心喜欢过谁，他就是喜欢追在不喜欢他的人身后，心心念念想要那个人改变对他的看法，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但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人在他心里有容身之地。

“好了好了，我回去了，周粥，我下次再给你带好玩的。”英俊高大的男人戴上墨镜，走进黑暗里。

周粥这才想起养魂符还在自己脑袋上，连忙拿下来，不解地问：“为什么他晚上还要戴墨镜？”

“他近视，墨镜有度数。”周芙回答，还不忘嘱咐周粥，“你少玩电子产品，免得和他一样。”

“哦，噗哈哈。”

“周粥，不准在背后笑别人。”周芙强忍笑意，她要给周粥做个好榜样。

回到宴会中，周家家主和几个周家长辈的出现把宴会气氛推向高潮。

这场宴会知道午夜才结束，周芙带着周粥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一大一小换上穿上睡衣，周芙给周粥喂了点水就各自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周粥清醒的时候，周芙已经开始做午饭了。

他们家阳台上种菜了，虽然按照外界的想象，气质优雅的大小姐应该种花才对。周粥撅着屁股在花盆里拔了两颗生菜，冲洗干净后，让周芙放进正在煮的面里。

六月的阳光实在刺眼，周芙接过生菜，指挥周粥把窗帘拉上。

十分钟后，面煮熟了，两个人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透明泡泡蹲在空调上叹气，半年前的周芙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吃完饭，坐在阳台的花园里品尝甜点了，有时还要来点音乐。

但现在，她家唱片机都多久没用过了？

下午两点，周芙订的花送到了，她开始练习插花，虽然她的花园没了，但插花这个技能倒是没丢。

周粥跟着她，像模像样地摆弄几株向日葵。

同一时刻，周家老宅会客厅的气氛却是凝固的快要窒息。

周齐礼拿着两份亲子鉴定沉默不语，半晌才说：“你们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周家的几位叔叔伯伯相互看了彼此一眼，推出他们代表，代表说道：“家主，这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周芙不是您亲生的，周家真正的大小姐叫苏也。”

“所以呢？”

“所以咱们得接真正的大小姐回家啊，她在那个穷乡僻着的地方长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要是夫人还在，不知道要多心疼她。”

周齐礼闭上眼，又问：“那小芙你们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换回她亲妈那里，”这个代表丝毫没听出周齐礼语气下的意思，他逐渐亢奋，声音越拔越高，连带着头也抬起来，“我们悄悄和苏也接触过，她的天分非常高，对符咒风水无师自通，这才是周家的大小姐，未来的家主应有的样子。”

虽然周齐礼把周芙保护的很好，但她毕竟展露过一件让玄学界心服口服的天赋，甚至她召唤的鬼使都只是一个普通小鬼头。

什么鬼术都不会。

“小芙不回去，两个都留下，并且小芙的少家主地位不变。”周齐礼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

“家主，”一个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老人突然开口，“卦象显示，小芙留在周家为大凶，她只有回到她该去的地方才有一线生机。”

周齐礼停下脚步，这个老人是他叔叔，和他一样疼周芙，最重要的是老人的占卜名扬天下，从没在卦上失过手。

“让我再想想。”

第二天，周芙接到父亲电话，说是让她中午回老宅吃个饭。

“老宅的饭我都吃了二十四年了，早就吃腻了。”她嘴上这么抱怨，手却牵着周粥来到老宅。

等她和小孩到时，周家大部分人都得到了消息，皆是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他们。

“少家主好！”

“小芙回来吃法啦，王婶的厨艺又精进了，就想让你尝尝。”

周芙身边的人仍然说着周芙最熟悉的话语，但周芙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人群有两幅面孔面孔，努力营造的言谈举止是一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色语气又是另一幅。他们往往认为第二幅面孔隐藏的很好，但事实上人的眼睛更擅长捕捉真实的东西。

午饭吃的沉默安静，帮佣们收拾好餐桌，周齐礼缓慢拿出亲子鉴定给周芙看。

周芙脑子一片空白。

她先前还担心是周家出了事，没想到出事的是她自己。

攥紧拳头，周芙把意识聚拢。

“我知道了。”周芙说，“父亲，我应该怎么办？”

“错了就换过来，你回去收拾一下，机票已经替你买好了。”

周芙喉咙发痒，眼底酸涩，泪水涌出来改变了视线，她买的吊灯摔下来，她的餐具断裂，椅子崩塌，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世界被夷为平地，她站在空城中央，看着废墟，心里只有惶恐。

“父亲，你要赶我走了。”积在眼底的泪水迟迟不肯滑落，周芙看向周齐礼。

小时候，就算她什么都学不会，周齐礼依旧会把她举的高高，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周齐礼缄默，平时严肃的脸上连一个表情都没有，鼻子嘴巴眼睛同时归于寂然，这样放空的神态，不是严肃，是冷漠。

吊灯稳稳挂在头顶，餐具好好摆在桌上，椅子就在周芙腿边。

周家还是那个周家，却跟周芙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了。”周芙慌忙跑出去，生怕眼泪掉在这些人面前。

周粥没有走，他难过地开口问：“小芙是什么物品吗？寄错地址还可以换回去。”

周齐礼蹲下，摸着周粥细软的头发，在他耳边说：“鬼使大人，请一定照顾好她。”

周粥推开他，迈着小短腿跑出去找周芙。

【幼崽，好歹这段剧情躲过去了。】透明泡泡安慰周粥。

“可是小芙很难过。”

回到公寓，周芙把一堆衣物通通塞在行李箱里，拿好证件，出了家门才想起来周粥没有跟在她身边，“被留在周家了吧。”

周芙摇头，拦下一辆车直奔机场。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飞机，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

直到飞机起飞前，周粥的脸突然在窗外出现。

周芙立刻坐直，手隔着窗户摸周粥的小圆脸。

周粥坐在透明泡泡身上，整个身体贴着飞机，咧嘴朝周芙笑。

周芙用夸张的嘴型说：“快进来！”

鬼魂周粥很轻易透过玻璃进入机舱。

然后一屁股坐到周芙腿上，当然，除了周芙，也没有人能看到这个透明的小灵魂。

“你怎么来了！”周粥虽说是她的鬼使，但归属权在周家，周芙以为他会被移送给真正的周家大小姐。

“我当然要来啦！”周粥回答的理所当然，他说完后突然警觉一问：“难道你想丢掉我？”

周芙泪眼婆娑，抱住周粥小声哭泣：“太好了太好了，幸好我还能留下你。”

“小芙，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也想哭。”

周粥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芙更绷不住，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动静惹来空姐。

空姐递出纸巾，小声询问周芙的身体状况。

“没事，没有不舒服，谢谢你。”周芙擦干眼泪，鼻头红红地解释，“只是要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

空姐微笑道：“祝您在新的地方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