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男孩率先迈出了脚步。
有了开头的那个人，剩下的孩子便毫无负担的跟着他一起，一哄而上抢走了苏念食盘里的食物。
名叫苏念的男孩真的如他们所说，并没有反抗。
他安安静静，消瘦苍白的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坐在桌子前，似乎对一切都不关心。
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他的孤僻和周围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很快便被福利院的孩子孤立起来。
夜晚，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打闹过程中撞倒了床边的水杯。
撞翻水杯的小孩立即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
福利院的看护人员脾气并不好，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如果犯了错免不了一顿批评。
甚至可能被体罚。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慌了一瞬，安慰道:“别怕，是苏念的床，他不会告状的。”
半晌后，苏念洗漱回来，周围的小孩各做各的，视线却一直若有似无的落在他的身上。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苏念走到床边，正准备翻身上床，忽然停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苏念低着头，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以为苏念发现了的时候，他动了。
苏念躺到潮湿滴水的床上，一言不发的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肇事的男孩松了一口气，他身旁的小胖子松懈了表情，同时用嘲讽的语气对他说:“你看吧，我就说苏念是个傻子，不用担心。”
一旁的小床上，唇红齿白的男孩双目轻阖，纤长的睫羽蜷缩轻颤，落下一片阴影。
次日，福利院的看护在查空房时发现了床上一动不动的苏念。
此时已经十点多，早就过了福利院规定的起床时间，看护皱着眉头掀开被子，却发现小男孩本就白皙的小脸愈发苍白，上衣微微上翻，露出后背大片大片的红色湿疹。
此刻的男孩体温也高的骇人，本来粉嫩润泽的嘴唇此时苍白龟裂。
察觉到床前有人，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苏念，有人欺负你了要说知道吗？”摸着湿漉漉的床单，护工开始心疼起这个唇红齿白的孩子。
明明都已经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但他开口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
甚至总是把自己藏在黑暗的小角落里，如此消沉自闭的模样让很多前来领养的夫妇都不敢带走这样的孩子，生怕未来长成问题儿童。
明明他这副模样是不会在福利院里经历这么久的待收养期的。
由于高烧不退，在吃药无果的情况下，福利院终于把苏念送到了附近的社区医院。
苏念手上连着吊针，一旁的工作人员看了眼表，已经到了自己下班的时间。
如果把他自己留在这里……她看了看苏念，又看了眼外面忙碌的护士。
应该没关系吧？看起来也很安全的样子。
工作人员低头跟苏念叮嘱:“不要乱跑，不要给医生添麻烦，水输完了就喊人，我明天来接你。”
苏念此时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人跟自己说话，完全分辨不出那个人在说什么。
依稀是走了的。
之后房间人来人往，有人哭泣，有人吵闹，还有打电话的声音，和另一个人手机里的视频外放声交杂。
恍惚中，苏念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妈妈……？”他小声呢喃。
昏黄朦胧中，一切都是不清晰样子，他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母亲，和正在厨房为他们母子大展身手的父亲。
“你爸爸今天做阿苓最喜欢的清炖鲤鱼。”母亲对他温柔的笑，语调轻柔:“阿苓饿了吧？”
苏念点头，隐约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自己为什么哭了。
很快，爸爸从厨房出来，带着隔热的大手套，端着炖盅快步走到桌前，把手中的汤锅放到了妈妈事先铺好的垫子上。
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温暖的汤漂浮着翠绿的葱花，看起来十分鲜美。
“快来啊，阿苓，吃饭了。”父亲坐在母亲身旁，温柔的揽住她的肩膀。
苏念想走过去，可脚步异常的沉重。
“爸爸，我……”男孩开始着急起来，他的身体被桎梏住，无法移动半分，只能仓惶的抬起头，一双眼睛止不住的惊慌:“我……我过不去……”
他的声音太久没用，还带着古怪的生涩。
“阿苓。”母亲再开口时，莫名带了颤音。
苏念心中弥漫上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对不起。”母亲流下眼泪，把头埋进身旁的父亲怀里，似乎不敢看自己的儿子。
父亲眸色深沉，抱着他的妈妈，缓慢开口:“阿苓，一定要幸福，即便剩下自己，也要坚强。”
温暖的光线淡下，锅中的鱼汤不再漂浮白烟。
“爸爸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阿苓，要幸福。”
父母的身影逐渐淡去，眼前的画面仿佛被一片泥沼淹没，被眩晕美化的记忆剥开虚假的外壳，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狂风骤雨中，母亲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眼睛下的部分被埋在泥沼里，而自己的父亲，本来可以逃生，却选择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儿子用尽全力拖起，努力往树枝上举。
“阿苓，要幸福！”在他眼中从来都是英雄形象的父亲红着眼眶，眼泪纵横流下，哀恸而又眷恋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里。
“爸爸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长大。”话到最后，泣不成声。
他的身后，怒哮嘶吼的泥石流翻涌而来，像是深渊里的怪物。
连大地都在震颤。
幼小的男孩无助的抱着树干，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松开自己，低头用力的拥抱住早已停止呼吸的母亲，亲吻上她冰冷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滚石泥河呼啸而来，顷刻间卷走了他们。
翻涌的泥石流不能冲散紧紧相拥的年轻夫妇，即便其中一人早已死去，泥潮裹挟着尚且年轻的男女，冲向黑暗的远方。
阿苓，要幸福。
要幸福……？
可他甚至不再是阿苓，未来孤独而又漫长的旅途，他又该怎么幸福？
世界回归寂静，黑暗的泥沼中，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他曾经也拥有温暖的家庭，是父母放在手心里疼爱呵护的孩子。
可他们死后，似乎整个世界都遗弃了这个遭受巨大创伤沉默寡言的孩子。
谁又能带给他幸福？
“那孩子是不是在哭啊？”
“做噩梦了吧？”
查房的护士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梦魇不止的男孩，摇了摇头，关上门继续检查下一个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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