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相同的香料送了过来，又是一桶崭新的浴液。
睁开眼后的卡利卡亚又变回了棕色头发的人族模样，嘴角噙着笑意坐直，含蓄地将斗篷带上，默默的离唐昭昭远了一些。
“……”
这孙子又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海底分不出日夜，唐昭昭和卡利卡亚照例在将人离开后顺着层层叠叠的地道一路寻找到昨天那个牢房，今天女孩看起来气色比昨天还要差，铁盘里腥臭的鱼类内脏几乎没吃多少。
她听到动静抬眼望过来，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光彩。
很快又收回目光，静静的躺回去。
直到卡利卡亚勾勾手指，铁门上的栏杆发出质押扭曲的声音自动折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人通过的弧度，做完这一切后，他做出了一个十分绅士的动作，伸手示意唐昭昭先进。
女孩听到动静回过头，目瞪口呆看着两人进来。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变形扭曲的铁门，又惊悚地望向两个浅棕色头发的少年少女，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可能是人族！”
唐昭昭忍住恶臭走进去，蹲在她身前平静的说，“想要离开的话，就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你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
“出去？”少女瞪大了眼睛，眼眶难以抑制地泛起了红。
她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她记得阳光，沙滩，宫殿。
层层叠叠的裙子，燃烧的蜡烛，烤制成熟食的菜肴。
这些画面几乎快要从她的记忆里淡去，可眼前这个女孩简简单单的出去两个字，让她重新勾起了尘封的回忆。
“是的。”唐昭昭许诺，“只要你把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地上满是污秽物，唐昭昭蹲下时，裙子难免会落在地上，少年歪着头观察着眼前这一幕，蓝眸微微放空，似乎在思索着面对眼前的这一幕应该做些什么。
作为镜像人，他的一切知觉都是复制的那位堕落天使，本来行动也都遵从着堕落天使的指令。
本来。
很快，他微微抬手，清新的水流泄出，那些污秽物净化打扫过了一般荡然无存，整个牢房像是被水流卷过，清新又干净。
唐昭昭早就习惯了卡利卡亚的神奇操作，对这一切并没有特别在意，女孩反而格外震惊，看卡利卡亚的眼神某种程度上像原始人看到了神明。
由于少年的这个动作，女孩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眼睛焕发出了一些光彩。
她直了身体，向眼前的两位外访者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这位人族的女孩名叫黛丝，曾经在陆地上的时候是做宫廷侍女。
故事的开端跟卡利卡亚从她身上看到的因果描述的一样，她们从人族的宫廷而来，国王和贵族的授意下开启了大航海征程，带着从中途世界换回的无数宝藏，横跨海洋，回到自己的国家。
本来一直很顺利，却在跨过这片海域的时候遭到了劫难。
那是一场她不愿意再去回忆的梦魇，美丽的鲛人坐在石岸上唱歌，歌喉轻易地迷惑了船员，失去神志的船员开着这艘满载的上百人的大船驶入了这片噩梦般的海域，而后被十几米高的海浪卷进了漆黑冰冷的海底。
鲛人对他们的宝藏不屑一顾，却对他们的血肉很感兴趣，像是人族圈养畜生那样，把他们圈养在了地牢里。
她亲眼目睹了那些美丽的鲛人是如何吃了自己的同伴的。
他们先是吃掉了男人，因为男人的声粗粝，鲛人不喜欢。很快又打死了那些老人和孩子，年轻的血肉被吃掉，苍老的就扔到海底，喂那些凶残的食肉生物。
剩下的这些机灵点的女孩，被鲛人当做奴隶使用，任意鞑靼凌虐，稍有不慎就会被残忍的开膛破肚，活生生吃掉。
被俘虏到鲛人宫殿很久的人族女孩们几乎再也没有看过天日，不敢发出声音，发出声音就会被奇怪的地宫规矩判定为聒噪的声源，会被弄死。
自负声音动人的蛟人难以容忍别的声音存在，甚至嫌弃这些卷入海底的脆弱人类肮脏，他们进食排泄都在一起，像陆地上的牲口。
女孩活的小心翼翼，还要虚与委蛇，装作自己努力的熟悉地宫规矩的样子。
直到叫人吃掉了所有的人族，只剩下她自己。
鲛人族的皇女很喜爱她，本来她可以一直活下去的，可十几天鲛人族的两位王子收到上古海神的号召去了浅海，就那样一去不返，再找到他们时只剩下两条被关穿了的冰冷尸体，这让皇女发了狂。
过几天就要海葬那两位惨死的王子，鲛人族会举行盛大的宴会礼葬，皇女得知两位王子是去围困一艘人族船时遭到的血手，分外震怒，而作为最后一个剩下的人类，女孩将在葬礼到来之际，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被刺死在葬礼上。
说到这里，女孩捂住了脸，低低的哭泣起来。
“我不想被他们吃掉，我不想被抛开胸膛扯出内脏，求求你们救救我。”
唐昭昭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一截变得细细小小的藤蔓，脸色莫名的看向卡利卡亚。
受到上古海神召唤，被贯穿胸膛而死？十几天前？鲛人？
怎么感觉那么耳熟？
少年微微一笑，笑的坦诚干净，一点也不心虚。
女孩说了一会儿，开始揉自己的肩膀，秀气的眉毛痛苦的皱起，看起来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怎么了？”唐昭昭好奇的问。
“没什么。”黛丝露出疲惫的笑容，“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大概是因为海底太过于潮湿，得了一些关节上的疾病。”
唐昭昭注意到黛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卡利卡亚的表情有些微妙，今天这个人的表情总是很淡，也能感受到那双蓝眸中的不屑。
他对黛丝有意见吗？
卡利卡亚鲜少表露个人情绪，察觉到唐昭昭抬头看向他时，他又很好地把那种轻蔑掩盖住，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还有别的吗？”
他温声问黛丝。
黛丝僵了僵，摇头。
“是吗？”
少年身后，卡利卡亚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身上丝丝缠绕着黑暗的气息，可原罪并不在她身上。
卡利卡亚命令镜像人询问，“问她都曾去过哪里，来到这里多久了，到底都做过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说有没有什么朋友死在这里。”
镜像人依言转问。
果然，女孩在被提及某项问题时顿了顿，眼神闪躲。
“我们曾经有很多人一起在这里，确实是有很多同伴的，可他们都被那些可怕的鲛人吃掉了……”
说着，她又开始低低的哭泣起来，口中呢喃着她不想被吃掉。
唐昭昭犹豫了片刻，还是拍着她的背安慰了两句。
少年没有得到指令，默不作声。
卡利卡亚则是垂眸思考。
她隐瞒了什么，并没有提到那个关键人物。
“那他们的海葬礼在哪里举办？”
黛丝停下啜泣，抬头思索着，“在更地下的位置……一般只有大型活动才会打开那里，因为那里有他们信奉的神。”
卡利卡亚观察着女孩，没在她身上察觉到谎言的气息，命令者镜像人从指尖释放了一丝光团。
很快，光团深入黑暗的长廊中，游鱼一样消失在漆黑的拐角。
再过一会儿有鲛人巡逻，唐昭昭便拉着少年先行离开。
女孩双手扒着栏杆，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冰冷的栏杆再次收拢化成那个她逃不出的牢笼。
“她好可怜啊。”
一直到了房间门口唐昭昭都沉浸在压抑的情绪里，“朋友都死了，她一定很孤独很害怕吧。”
可少年却说，“她隐瞒了某些事情。”
“什么？”
“准确的说，她隐瞒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隐瞒的那一部分是地狱大门在这里开启的原因，也是她身上沾染的罪孽。
唐昭昭似懂非懂，张开口想要说话，嘴巴却先一痛。
“唔……”她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蹲了下去，少年低头看，发现女孩秀气的眉毛向上蹙起，捂着半边嘴巴短促的抽气。
“你怎么了？”他靠近了一些，感受到阵阵冷风吹来。
周围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自某个方位而来，冷厉的气息不断吹拂着他，像是细细的利刃切割过他的皮肤，让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部分都疼痛难耐。
可这并不能妨碍什么。
少年捏住女孩的下巴，因为抵御强风整个人的发丝飞扬，连斗篷都被掀下去。
这一刻他并没有理会主人的命令。
他就那样捏开了女孩的嘴唇，探进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
周遭的冷气瞬间凌厉了一个度，连空间都寒意压迫的微微扭曲。
墙壁和石柱上出现了裂缝，水藻低低的贴着地平压倒，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因为疼而小小抽气的女孩了。
抵御着主人的愠怒，镜像人那双蓝色的眼眸愈发瑰丽。
他本来就是堕落天使的眼睛变形而成，他的意志就是主人的意志，主人的喜欢就是他的喜欢。
本来一切都不会脱轨的。
少年的手指在女孩柔软的口腔里探索着，终于摸到了那颗松动的小尖牙。
唐昭昭推他，“别动别动别动！疼疼疼！”
她一叠声的叫唤让少年短暂的松了力道，他耐心的跟她商量，“我不动，你张大嘴巴，让我再看一眼，替你检查一下。”
唐昭昭犹豫了片刻，听话的张大了嘴巴。
遗憾的是少年并没有信守承诺。
只听到“嘣”的一声微微响动，一颗小小的尖牙，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了少年的手心。
唐昭昭一脸惊悚的捂住嘴巴，眼中满是上当受骗后的愤怒。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吗？
更可气的是少年还伸出手掌向她展示，“换牙期到了，等另一颗尖牙也掉了，你就成年了。”
女孩顿时露出防备的表情，“我警告你不许打我另一颗牙的主意！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少年微笑，“不会的，刚刚只是为了让你放松下来，这样拔牙不痛的。”
唐昭昭冷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少年面上镇定，却缓慢露出了笑容。
这是自箴言女神幻境后，唐昭昭觉得少年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平时他会露出的那种温柔笑意不一样。
这个笑容有些僵硬，有些生疏，就好像拟人生物第一次模仿人类露出笑容一样。
生涩，却笑得很开怀。
笑到靠着珊瑚树，感觉虚虚弱弱的下一秒就会变成泡沫。
好家伙，为什么笑一笑都这么柔弱的样子？哦不对，重点明明是他为什么要笑！
唐昭昭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不过倒是真的不痛就对了。
猛一下少了一颗牙，唐昭昭感觉自己说话都有些漏风，此时吵架毫无胜算，她干瞪了一会儿眼睛，转身捂着嘴巴跑进了房间里。
女孩离开的一刹那，少年的笑容收敛下来，整个人半透明了片刻，虚虚的靠着珊瑚树捂住胸口。
镜像人，顾名思义，就像照镜子一样，一举一动皆是按照镜子前的那个人复制出来的。
它的本质是一颗堕落天使的眼睛。
被堕入黑暗的女神嵌进了镜像人中，就仿佛镜像人有了心脏。
箴言女神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能力已经到了快要化虚为实的地步，她也更不会想到自己用水做出的镜像人，有朝一日会衍生出自己微薄的意识。
而那意识的开端……镜像人低下头，舒张开自己的手。
白皙到没有血色的掌心中，静静放着一颗小小的尖牙。
可惜好像不能留住它呢。
镜像人看到不远处，自己这个化身的主人正坐在母贝雕刻而成的石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它静静的将掌心里的牙齿恭敬的举过头顶，呈给那个罪名为高傲的堕天使。
一阵水流卷过，镜像人意识到自己的掌心空了。
卡利卡亚拿着那颗红龙的乳牙，垂眸观察着眼前跟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皮囊的镜像人。
镜像人竟然不听从他的意志了。
真有趣啊，他的眼睛。
……
这几天又在出差，社畜苦不堪言嘤嘤
这章是不是有点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