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号走出岳公馆高大威严的大门，此时正值数九寒冬，鬼影般晃动的路灯下，一阵寒风扑面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以往赌的是钱，这次赌的却是前途和命运，乍然清醒过来的袁五号什么来也不及想，找人才是最要紧的。找不到人，这岳公馆就别想呆下去了。

袁五号顺手招来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道：“你先拉着往前边快跑。”

“先生，您去哪里？”

“甭要多问，你只管往前快跑就是了，钱少不了你的。”

那两个偷土贼会躲到哪里去呢？袁五号的脑子像加足了油的马达一般飞速地转着，英租界是干爹的地盘，纵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英租界里送死，去滨海的城门早关了，华界那边他们不敢去，滨江对岸的法租界太远，那么唯一的去处就只能是美租界了。

美租界紧邻英租界，中间只隔着几幢居民楼。于是袁五号赶紧对车夫说：“拐弯去美租界。”

车夫脚力好，黄包车运转如飞。

一路上袁五号睁大眼睛四处搜索。

街道两边的商铺，早关门息业了。空荡荡的街道上，除了醉倒的醉汉，就是像青藤一样缠绕在男人身上的妖娆荡妇。

没跑多久，袁五号看见有一辆黄包车在前面慢腾腾地跑着，一看车夫拉车的架势，就知道他不是干这行的料。长年拉车的车夫，绝不是这个样子。

袁五号当即断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

如果不出意外，另一个人应当坐在车上，不然他也不会显得如此吃力。

袁五号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压低声音对车夫说道：“绕过去，把那辆车拦截下来。”

那人正紧张得要命，忽然看见一辆黄包车横到了面前，吓得一激灵，当即就停了下来。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袁五号的拳头早打到那人鼻梁上。

那人没料到来人不但身手快狠准，而且打到身上更是势若铁榔头，只叫得一声”哎哟“，人就蹲到了地上。

一眼看见车箱里坐在两只大麻袋上的另一个人，袁五号用枪指着他的脑门压低嗓音喝道：“跟我回岳公馆。”

那两个偷土贼原本是刀头舔血、枪土夺命的狠角色，平素对袁五号这个卖乖讨好的新贵公子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今晚，袁五号威若阎王爷取命的架势，却有种君临天下的震慑力量，就不由慌了神，翻身跪到地上，连声哀求。

拉袁五号那个车夫看到他出手放翻一个，吓倒另一个，不禁出口夸赞道：“兄弟好身手！”就上前用麻绳将车上那人捆了。

那两人把八十岁的老娘到刚吃奶的孩子都搬了出来，求袁五号看在兄弟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袁五号冷冷地说道：“不要啰嗦了，老板娘知道你们偷了土，四处安排人手追踪你们，就算我没找到你们，你们插翅也难离开滨海。你们也知道，在岳公馆里是不会动刀动枪的，你们跟我回去，我替你们说说好话求求情，说不定老板娘还会放了你们。”

其他车夫见到这场面，早吓得尿裤子了。可眼前这个车夫不但胆子极大，而且还敢出手相帮，显见他不是个寻常人物，于是叫他跟偷土贼换了车拉：

“今晚你立了一功，帮我把这些货拉到岳公馆去，我会重重赏你。”

那车夫对袁五号报以一笑：“赏就不用了，如果老板你不嫌弃我，就收我做你的小弟吧。”

那车夫年龄远比袁五号大，但说话作事却极有分寸，袁五号甚是喜欢，就答应了。

一路上，袁五号仍然紧紧地握着枪顶在那人腰眼上，同时支楞着顺风耳警惕地探寻着四周的动静，直到看见岳公馆的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帮袁五号送货到岳公馆的车夫叫巴特，脚力超人，臂力骇人，因在老家杀了人，没办法才逃到滨海来谋生的。袁五号见他心直口快，又没奸邪小人的歪心，就收下了他。

袁五号并没有急于去馨月儿那里邀功请赏，他派人把两麻袋货搬到库房里安置妥当，又安排巴特在库房外守着，这才带着贼心起于中途的偷土贼去见馨月儿。

原先那帮抢土的兄弟还在客厅里焦急地候着，当他们看见袁五号很快就将偷土贼带了回来，不由又羞又怒，好在还有两个泄愤的倒霉鬼，立刻不顾袁五号的喝斥冲向偷土贼一阵狂骂，一阵暴打。

一直都在楼上等袁五号消息的馨月儿听闻袁五号回来了，高兴得满脸堆笑地从楼上下来，亲自迎接这个孤胆抢土的干儿子。

她以为袁五号会像其他小流氓那样眉飞色舞、趾高气扬、滔滔不绝地描述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不想袁五号只是很平淡地告诉她说：“娘，货已安置在库房里，这两个贼就交由您发落了。”

馨月儿没想到袁五号竟然会如此淡定从容，立了大功却不显摆，不由愣了一下，顿即更加看重他了，好言安慰他说：“谢字娘就不说了，你也累了，就快些休息吧。”

馨月儿虽然没有当众表扬袁五号，但他能够看得出来，干娘的眼光里充满了肯定和赞许。在他看来，能得到干娘的肯定和赞许，比什么都重要。

馨月儿喝住打骂偷土贼的手下，狠狠抽了他们几个耳光，又骂了一通，偷土贼跪在地上哀声求饶，馨月儿叫手下解开他们身上的绳索，厉声喝道：“滚出滨海，从此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那两个偷土贼以为馨月儿饶了他们，千恩万谢地夺慌逃走了。

从窗户里看到他们走出了岳公馆，馨月儿对其中几个得力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立刻尾随而去。

袁五号回到自己的床上时，已是子夜时分了。和衣躺在床上的他，感觉身心疲惫，却又辗转难眠。

此前所经历的一切，感觉就像做梦一般。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里面的衣衫都湿了。回想起经历的生死瞬间，他后怕极了，面对两个穷凶恶极的亡命徒，他又怎能不恐惧呢？

主动请缨没有错，若是推断失误，裁进去的，就是自己了。若是那两人拼着一死，拿枪和自己对着干，说不定此刻的自己，已经尸横街头，任由野狗抢食了。

幸运的是，情况竟然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让他首战告捷不说，还得到了干娘馨月儿的首肯。

同时，他还从弟兄们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样宝贵的东西----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