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天河绮罗看见来人显得比她还要惊讶，她抱着培育箱下意识地后退，眼看就要一脚踩空摔下楼梯。

“小心——”这回轮到亚梦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了。

因为少女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摔落下去，而是在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空的瞬间另一只脚借力后蹬，整个人向后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楼梯底端的地面上。

双脚重新踏上地面的天河绮罗第一个动作是看了看自己手里抱着的培养箱，确认无事后松了口气。

她望向呆呆站在楼梯顶端面色极度精彩的日奈森亚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了？以为我会就这么摔下去然后进医院？”

呃，首先，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但是……这楼梯有将近两米高吧？不是二十厘米是两米吧？她看上去也不像是形象改造了的样子啊？

日奈森亚梦，疑惑三连。

而天河绮罗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单手托着箱子，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别放在心上：“小时候练过武术而已，别在意。”

日奈森亚梦眨了眨眼睛：“诶，那不是就跟琉璃一样？”

“哈？你知道她会武术？”这回轮到天河绮罗惊讶了。

“呃，这个，‘来自中国的转学生黎歆会武术’是她出现在圣夜的第一天就传开的流言。”日奈森亚梦挠了挠头，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你们连她原来的名字都知道，却不知道她是御三家的出身？这是什么见鬼的状况——”

天河绮罗瞪大了眼睛，望向日奈森亚梦的目光里写满了“你在说笑吧”和“你不要逗我好吗”。

“拜托，你姓日奈森诶，虽然分家很久了至少也是姓日奈森诶！”

“御三家？爸爸好像是有说过，”日奈森亚梦皱了皱眉，咀嚼着这个日奈森纺曾经和她提过的名字。

“说我们家从三代以外就已经和这三个字没关系了，因为没有了等同华族的出身还挺遗憾来着。”

朝比奈是黎家的分家，日奈森又是朝比奈的分家，又经过了这么多代，确实和御三家的关系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呼，好吧，就当我问了个蠢问题。”天河绮罗叹了口气，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其实我是黎家的人，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还请你务必保守秘密。”

她指了指花圃的方向：“换个地方聊天吧。”

“啊，好，”日奈森亚梦看看一直抱着箱子的天河绮罗，再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不好意思了起来，“呃，我帮你拿一点？”

“你确定？”这回轮到天河绮罗挑眉了。她一只手端着箱子，另一只手从箱子里拿出一袋花土，掂了掂，递给日奈森亚梦——

然后看着整个人差点被重量带到地上的日奈森亚梦笑出了声。

是人吗？那个箱子里至少有六盆花和不知道几袋花土诶！等等，她刚刚从里面拿东西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单手托着箱子……

日奈森亚梦，理解不能。

“也只有你这样对御三家一无所知的家伙才会看到我的眼睛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天河绮罗托着矮胖矮胖的圆肚茶杯，透过缓缓上升的潮湿雾气盯着日奈森亚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微笑的脸。

花圃中央藏着座小小的凉亭，似乎是借鉴了南国园林的设计，从楼上看下去只是普通的美丽花园，但置身其中一路走来却有种“移步换景，咫尺乾坤”的玄妙之感。

日奈森亚梦不太懂这些东西，但也能隐约地感觉到这座花园的构思布局之精巧。

总之，能想出“奥菲利亚花环”的设计的人，做出什么神奇的东西都不奇怪！

她抿了一口天河绮罗给她倒的玄米茶，这样自我安慰道，并且拒绝承认这两个东西的创意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茶泡得好烂。

“呃，因为我认识的黎家人除了你就只有琉璃了嘛，琉璃的眼睛又不是黑色的，是琥珀色的……呀。”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个同样有着琥珀色眼眸的女生，日奈森亚梦不经意间放缓了语调。

“怎么，想到了什么？”天河绮罗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精彩，语带玩味。

在那双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面前日奈森亚梦觉得自己任何的掩饰都是徒劳的，她唯有承认：“愚者，愚者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

“什么嘛，我不是想听这种废话的。”天河绮罗摆了摆手，“我想说的是，黎歆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离开黎家的。”

“黎在古汉语中的意思是黑色，黎家作为御三家中的‘夜’，这双黑色的眼睛就是我们血统的证明。从第一代黎曜开始，只有拥有这双眼睛才能使用黎家血统中的能力——祈祷，和胚胎沟通，然后付出代价取得所需。这种能力能够让我们付出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去治愈他人，身为医者的黎曜先祖正是用这种方法留住了原本将随世界的完成而消失的天河司。”

天河绮罗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力量而感到骄傲，但是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渐渐地，这种能力被用在了错误的地方。人们开始献上家族的旁系后裔换来力量去打造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美其名曰‘神祭’，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所以每一代黎家人都是在明争暗斗里长大的，就算无法成为下一任继承荣光的‘受神恩者’，至少也别成为经受蚀骨穿心之痛消失在天地间的‘祭品’。我的姑姑、现任家主黎秋在她们那一代的争斗里护住了没有继承能力的、黎歆的母亲黎黛，但是我的小姑姑黎缃最终还是死在了神祭之夜。

“到了我们这一代，最幸运，也最不幸。幸运的是我们不用再争斗了，秋姑姑没有孩子，我就是这一代唯一的‘受神恩者’，又因为黎歆她没有继承这双眼睛，所以谁是‘祭品’一目了然。我想她肯定很讨厌黎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的含义，就是‘为了黎明到来而献上的祭品’。

“我呢，小时候长辈们一直告诉我‘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她不配和你一起玩’、‘她天生就不如你’这样的话，我信了，于是对她恶言相向，小孩子的恶意总是纯粹且伤人。可是后来那些恶毒的语言全都报应到了我自己身上，我明白的，我不值得被原谅。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和她好好相处了。

“可是这还不是最大的不幸，因为胚胎的消失，这一代的神祭失败了。她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失去了对她来说比命还要重要的记忆，此后一直生活在被源源不断抽走生命力的痛苦之中；我没能成为‘完美’的继承人，所以被黎家剥夺了名字扔给天河司，期待他能化腐朽为神奇救救我这块因为会被她的情感影响到而不堪雕琢的朽木。

“这就是我们俩的故事，她肯定觉得没必要告诉你这些，那么就由我来讲也是一样的。”

结束了有些冗长的叙述，天河绮罗显得有些口干舌燥，她拿起茶杯，抽了抽嘴角最终还是放下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日奈森亚梦，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的泪水。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以琉璃才会看起来那么苍白纤细，所以她才会安静到显得透明的地步，可是她在自己被恶言相向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身姿又是那么坚定不移，因为她完完全全能够理解这些苦痛，因为她的温柔全都与苦痛相配。

往事一件一件如碎片散落在她的眼前，每一道裂痕都比她之前看到的红瑞木的枝条还要尖锐而鲜红。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是天河绮罗的，但她却从中听见了绫小路琉璃的声音。她们的声音很像，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姐妹。

那个声音说：“请帮帮我们，帮助我们摆脱这个悲剧的因果螺旋，错误已经铸成，但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回头。”

她听见自己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