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良秋说的新酒吧环境确实不错，装修以黑胶唱片为主要元素，随处不乏一些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明星画报，播放的歌曲也是典型的老派ico和Jazz。
打量过整体环境后，陆时余称赞道：“这环境很适合我们这种老年人啊。”
随后二人来到吧台落座，点了两杯黑啤。
高良秋咂了一口酒，评价道：“这酒味儿也不错，值得下次光顾。”
“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免得等下你喝多了又废话连篇。”陆时余看着高良秋，一针见血地说。
高良秋心虚地打着哈哈：“唉，还真的是瞒不过你，要不说你陆队待在咱所里是屈才呢！”
陆时余听出这话里的影子，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如果你是被派来当说客的，那我劝你别费心思了，咱俩今晚就好好喝两杯完事儿。”
高良秋重重呼出一口气，表情郑重地说道：“老陆，四年了，差不多可以了……你还要忏悔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个片儿警到老吗？我知道这可不是你的抱负！”
陆时余没有看高良秋，只将目光投在装满冰啤酒的玻璃杯上，一手扶着杯子，拇指来回摩挲着上结出的细密水珠，淡淡回应道：“片儿警怎么了？一样是为人民服务，怎么你看不起这个身份吗？”
高良秋急了，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别跟我玩儿文字游戏，这套玩意儿以前你在缉毒大队就没人能玩儿过你。”
忽而，陆时余将目光转向了高良秋：“老高，我是真不想回去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过得很平静。”
“平静？你平静个屁！你想要真的平静，就得是你真的放下的时候，你现在这样，不就是还放不下桑禾吗？”高良秋说得不管不顾，丝毫不在意陆时余眼中恨得快滴出血的样子。
“够了！”陆时余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吧台里的酒保被吓得差点滑了手里的杯子，这时，台上响起了一阵温柔的萨克斯风，是首老歌——《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随着乐声响起，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相互间不再说话，渐渐的，一把极具磁性的女声透过麦克风悠悠响起：
夜阑人静处响起了一阙幽幽的aopho
牵起了愁怀于深心处……
这声音低沉却不老态，粤语咬字也很准确，声线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
陆时余猛然回头，甚至从高凳上站了起来，高良秋看见他这样的反应，也朝舞台的方向看去……
“这……这不是你天上地下到处找的那女的吗？”高良秋惊道。
舞台之上的女人化了浓重的妆容，一席缎面黑色吊带裙勾勒出她曲线婀娜的身姿，虽然装束与那日完全不同，但不难认出，她就是消失多日的姚蔓枫。
此时的姚蔓枫已经没有了那日初见时的彷徨无助，眼神中更多的是笃定与自信。陆时余暗暗感叹，不知道这些日子她都经历了什么。
“诶，你们请的这歌手有证件吗？”高良秋回头招呼着酒保询问起来。
酒保一听有人这样问，脸上的神情立刻多了一层防备，但口中却回说：“当然有了！”
“拿出来看看。”
酒保没想到高良秋竟然咬着不放，于是反问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看？”
高良秋冷笑一声没有多言，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警官证一亮，酒保立马恭敬了起来，嘿嘿笑道：“原来是警察先生。”
“少废话，让她把证件拿来检查，别给我耍花招，以为我不知道呢。”高良秋拿出了平时出任务的威严。
“要不等她把这首歌唱完我让她过来？”酒保小心翼翼地提出。
高良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一旁的陆时余回过神来，斥责道：“干什么你，人家又不是逃犯。”
“没有证件，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你怎么就肯定她身上没案子！”
“人脸，指纹，不都备案也查过了吗？哪儿有什么案子？我看你像是有案子！”陆时余瞪了对方两眼，认为对方真是大惊小怪。
歌曲结束，一位服务生赶紧在舞台旁冲着姚蔓枫招了招手，又在她耳旁说了什么，姚蔓枫随即将目光看向了吧台处的陆、高两人，然后款款走了过去。
“久违了姚小姐。”陆时余礼貌问候了一声。
姚蔓枫清冷一笑，算是回应了他的问候，随后坦然说道：“我没有证件。”
“没有证件你在这儿工作，这里的老板也真敢用你。”高良秋口气严肃，作势就要将老板吆喝出来。
陆时余在一旁赶紧拦下，“行了行了，先好好说。”接着又对姚蔓枫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这儿喝酒碰巧看见你了，只是没有证件确实是不好办，这样吧，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看我能怎么帮帮你。”
高良秋在一旁听陆时余如此讲话，顿时倍感惊讶，这陆时余什么时候成了活菩萨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值得他这么上心。
“要联系我只有上这儿来，我没有……手机。”
听完姚蔓枫的回答，高良秋不禁揶揄起了陆时余：“听到没有，人家压根儿不领情。”
这时，一个男人急匆匆地从酒吧门外走了进来，快要到吧台时，他双手合十朝陆、高二人的方向作了作揖，脸上堆满了笑容，边走边说：“实在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们绝对是正规经营，不过姚小姐这边确实有些状况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二位放心，我们下来一定整改！”
看样子这男人是酒吧老板了，估计是接到店里员工的通知，这才行色匆匆地赶来。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今晚姚蔓枫恐怕是饭碗不保了。陆时余观察着姚蔓枫，她的脸上依然带着清冷，与其说是清冷，不如说是她已经被眼前的无奈百折成钢了。一个女人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找了份工，若是因为他和高良秋今晚的到来而不保，他的良心恐怕会过意不去，于是扭头对高良秋指使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找代驾吗？赶紧打电话找去，去门口替我等着。”
高良秋明白陆时余的意思，笑着摇摇头，听话地离开了现场。
“事情没这么严重，这几天我会协助着姚小姐办理证件，你们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说完，陆时余捡起桌上的铅笔，在酒水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号码。
酒吧老板显然被这一系列的操作搞懵了，这究竟是要查我还是要警告我？但既然警官都这么说了，自己当然只能顺水推舟了：“哦……好好好，原来姚小姐和警官是朋友呀，那就太好了呀！”
“行了，买单吧。”陆时余拿出手机，正准备调出支付页面，就听老板忙不迭地喊道：“免了免了，下次再说！”
“不用，我们可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说罢，陆时余扫了吧台桌上的二维码，照着酒水单上的价钱完成了支付，随即又对一直站在一旁的姚蔓枫说道：“麻烦出来一下。”
门口高良秋找的代驾已经就位，就在马路对面。陆时余将手机调至了输入号码的界面递给姚蔓枫，说：“给一个能找着你的号码，这两天我给你跑跑证件的事，没有证件你无论在哪里都是很难生活的。”
陆时余说的这一点，姚蔓枫已经深有体会了，因为证件的问题，自己就连典当项链的时候都困难重重，最终只能压低了价格才得以成事。于是她从善如流地将一个手机号码敲在了陆时余的手机上，并解释道：“这是跟我合租的一个姑娘的手机，你找我可以打给她，她会转告我的。”
“嗯，等我消息吧，我尽力。”
姚蔓枫终于放下了脸上惯有的清冷，温热一笑，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告别姚蔓枫，陆时余走向对街自己停车的地方，代驾和高良秋早已等候多时。他将车钥匙丢给代驾，代驾的男生则忙活着收起自己的折叠车往后备箱里放，趁着这个空档，高良秋又再次揽住了陆时余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老陆，我知道桑禾是你心中的一根刺，那我们不提桑禾，光说那窝粉条子，多少年了，一直无法肃清，像个毒瘤一样长在古夹山，太公手段阴毒狠辣，害了多少人这还用我说吗？就连桑禾也……算了，不提这个。这次省厅是要下了狠手了，为什么会想到你你应该比我清楚，因为只有你最熟悉古夹山，也只有和太公有过正面交锋，如果有你在，成功挖了这颗毒瘤的几率又会大很多。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好好想想吧。”言尽于此，高良秋拍了怕陆时余的背，干脆地离开了。
副驾驶的窗户被陆时余完全摇了下来，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车灯，高楼，人群，桑禾的样子一点一点地在脑中浮现，那些尘封多年不敢开启的画面也像退潮后的沙滩一般，慢慢清晰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