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人在阴山斜面山坡下扎营,整面山谷略微呈“凹”字型，中间低矮，两面略高。

花翥四人连夜改换驻守的位置，选了一处不到二十尺的低矮崖壁,该地在战场中央,可看清两端战况。

待准备妥帖方才睡下。

醒来时已接近正午。太阳缓缓升至最高处,春日的阳光算不得炙热,却也晒得人暖融融。依旧未曾下雨，天气干燥。

昨夜眠舟独自守夜紧盯着番人大营。

整夜番人都有人立在各处值夜,第一山庄根本无法偷袭。而今番人与第一山庄之人皆已用过早饭,双方对峙，以待良机。

第一山庄今日参战之人比昨日多出不少。众人聚集在宽阔的瞭望台上。瞭望台铺着顽石,护栏却是木质。

九少爷南宫烁派来的十三岁的孩子南三给四人带来饭食和泉水,撇嘴道南宫肖昨夜对家主进言暂时不进攻，用一夜时间调集各处人马与番人决战。而今山上共有一万五千人，男女皆有，手握利器。整夜无事，南宫肖意气风发。

花翥皱眉远望第一山庄各处密密麻麻之人。

若她的揣测是对的，将绝大部分兵力压在这场对峙中的第一山庄中了计。

却也不可说他们不懂兵事。

战争素来只是手段。以“谋”为重，最优为不战而屈人之兵。逼不得已才杀人掠地。

当年杨恩业征伐第一山庄为的是扩大领地收税征兵。

西域与番人与第一山庄交战为的是抢夺可供生存的物资。

第一山庄不少人熟读兵法，从战争的目的出发思考，最多以为番人要的是“物”与“人”。他们与番人常有纷争,却从不会对彼此打下狠手。

花翥不一定比庄里的能将善于用兵。

可她知晓的信息比第一山庄的人多。

昨夜她前思后想,记起天靖城初建时的一些事。此次番人的进攻与往日截然不同,牟齐儿昨夜道定下主意的极可能是那裹着牦牛皮的女人。

联系这些细节，对这一场战争花翥脑中有了新的想法。

若那裹着牦牛皮的女人是当年那群人中的一个

那么，那个女人要的根本不是第一山庄的土地！

那个女人带着番人一路前行来第一山庄只为杀人！杀光了沿路的所有人,自无人通报战况。

第一山庄可能中了计。

番人隔了一夜才进攻不是没有谋略，而是等第一山庄将战力聚齐以便他们一把火烧光整座山和山上的所有人，为自己“开道”！

番人杀人不为抢夺物资和人口，只为开道。

花翥有想法，却苦于整个第一山庄也就南宫烁看在青悠的面上愿意听她一眼。何况她至今想不透牦牛与狼的作用。

毕竟若她的猜想正确，对做决策的那女人而言牦牛与狼皆是累赘，为何要千里迢迢带来此处？

思索间，番人已有了动静。

原本有几分懒散的第一山庄众人立刻抖擞起精神。

番人的营地中炉灶中火未熄灭。他们聚在炉灶边，从怀中摸出飞石索，在一端绑上草木与动物的油脂，点燃，迎着山坡抛掷。

飞石索一端燃起熊熊烈火，滚入阴山尚未发芽的灌木丛中，点燃覆盖在地上的枯草，点燃挂在低矮灌木上干枯的藤蔓。

动作一气呵成。

全无丝毫预警。

第一山庄陷入短暂静默，不过片许，惊呼与喧嚣撕裂青空。众人皆道快灭火。

话音未落，南宫烁披上浸透冷水的被褥率先跳下瞭望台，他身后是昨夜精挑细选的敢死队，队中每个人都披着尚且滴答着水珠的沉重被褥，手握砍刀从瞭望台“飞”下，无丝毫畏惧。

年老的家主南宫珏丢掉搀扶自己的少年，蹒跚着倚靠着瞭望台边缘张望。

南宫烁身先士卒，奔向起火点灭火毫不畏惧。他指挥敢死队的英勇男儿奔赴山谷四面，有人将事先藏于草笼中水桶打翻，有人踩灭火苗以阻碍火势蔓延，更多人的人冲去凹型山坡的高处。

昨夜，听了花翥之言后南宫烁便带人去瞭望台下，将两侧环山处，瞭望台下的灌木杂草连夜砍伐，连根茎都掏得一干二净，凭借人力生生开垦出长三里，宽十尺的隔火带。但为迷惑蛮族视线，那些被砍伐的草木依旧堆积在隔火带上，起火后，那些草木被抛掷在中间空地。只要寸草不生，火势便难以蔓延。

砍伐的草木下藏着不少盛满了水的桶。水桶打翻，浸透隔火带，更是稳妥。

花翥松了一口气，但见第一山庄另外两派人纹丝不动颇为好奇。

南三解释道昨夜老庄主有令：谁能打退蛮族解第一山庄之围谁便是新庄主。“利益相关，谁会帮我们九少爷？”他年纪小，看事却通透，

番人计划被哒乱却不慌乱，那裹着牦牛皮的女人对身边的似乎是首领的男子耳语几句。

首领一声令下，上百条点燃的飞石索从青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灌木、草丛、干枯的藤蔓，处处起火。

南宫烁却无丝毫退却之意，他依旧指挥这只敢死队冒着生命危险快速恢复隔火带。再指挥他们快速撤离，实在逃不掉的便用被褥紧裹着身子和头，匍匐在隔火带上保命。

火舌舔舐灌木草丛，风起，风紧握着火的手，贪婪而不知疲倦地跑遍了整片山原。

那些参与敢死队的男儿有些及时跑回瞭望台，有的藏在隔火带上，也有人跑不过电一般蔓延开的火焰，生生被火舌蚕食，临死前宛若从地狱中传出的痛苦的呼救声惊得小狼月亮连声嚎叫。

第一山庄的众人也打来了水，正欲朝熊熊燃烧的大火上倾倒却被家主南宫珏阻拦。他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高举手臂，看着在风中烈烈起舞的广袖，厉声让山庄众人分散，处处备好水源。

“何意？”花翥不解。

眠舟伸手试了试风向，冷道风更大了。火若是再不灭

话音未落，风起，一整团起火的蓬草被风高高撩起，那团火成了不幸的征兆，直冲冲朝第一山庄东面山丘而来，蓬草落，火起。亏得南宫珏早让众人分散，那火势才不至于彻底蔓延开。

秦芳吓得赶忙用被褥护住火.药，青着脸，双手合十祈祷野火跑不过隔火带。

风却刮得更狠，火势略微小了些，依旧有一团团火苗散落在各处，其中也有不少被卷向番人的营帐。

那些番人再也不敢随意抛掷飞石索。

第一山庄的人靠着接力也终于将水源补上，一桶桶水倾泻而下。水与火缠绵不休，黑气遮天蔽日，鸟兽慌乱逃窜。

番人带来的原本安静呆在原地的牦牛慌乱了阵脚。幸得牧人牵出犬，用利器加以威慑，火势又渐小，方才勉强稳定那群动物。

风很快静了。

山坡上的灌木草丛烧得一干二净，遍地焦土。

黑烟渐弱，被晴空缓慢吞噬。地上有几具蜷曲、烧得漆黑的尸体，那是南宫烁带去的敢死队成员。

被困在火场的南宫烁这才丢掉覆盖在身上的厚厚被褥，带剩下的人奔回第一山庄的瞭望台。

番人似乎安静了。

花翥却吊起了一颗心。

火被灭掉，照理说番人应该暴跳如雷，至少应该连声吁叹。可他们却平心静气，轻轻抚摸着牦牛厚重的黑毛，更有人在牦牛耳边低语，像在分别。

“难道番人打算自己冲上来？”惊魂未定的牟齐儿问道。

山坡已无任何阻碍，番人的确可集结在一起攻上山。可第一山庄看似袒露却依旧在高处占据优势。

俯视，番人忽然离开，黑压压的牦牛群在最前方。

那包裹着牦牛皮的人也已消失不见。

牛，只有牛。

花翥心中一咯噔。

脑中却混沌一片，千万种想法纠缠在一处，理不清思绪。

一声狼嚎从牛群后方传来。

两声，三声。

片许，狼嚎声起此彼伏，间杂在狼嚎中的是疯狂的犬吠，还有牧人吆喝驱赶的声音。

沉静的牦牛群在混杂的声响中出现了异动，它们在原地踱步，步伐渐渐慌乱。

牧人抛出带着铁刺的飞石索打中头牛，见头牛依旧纹丝不动，用长.枪狠狠一刺！

长声哞叫。

头牛被驱赶上了山坡。

头牛动，所有的牛尽数涌上山！

花翥目瞪口呆！

这群人根本不打算自己攻上第一山庄，他们要指挥牦牛群攻上第一山庄！

疯了！

真是疯了！

局势已然失控。

惊慌失措的牦牛群在主人的吆喝声中，在足矣撕裂长空的狼群的嚎叫声中，在凶横的狗吠声中，在长.枪的锋刃的逼迫下化作闪电直冲上山坡！

这上千头牛是黑色的乌云、是黑色的火焰。

它们有厚重的毛，锋利的角，健壮有力的四肢！它们左右两侧是牧人的尖枪，它们身后是狼嚎、是犬吠，它们在重重恐惧下颤抖不安，跟着同样混乱不安的头牛直冲而上！蹄下的土地残余火的热力，草木灰被高高扬起。

它们面前是第一山庄的瞭望台，瞭望台本与山坡平行，本是木质，经过火势后已残缺不全。

第一山庄的战士们为了灭掉那一场大火几乎消耗尽浑身所有的力气，他们手中的刀枪适合杀人，却不一定动得了皮糙肉厚的牛群分毫！

牛群已是长驱直入，若再放出狼与犬，局势将彻底倒向番人！

厉害。

设下计划的那个女人着实厉害。

而且心狠手辣。

那人根本不在乎第一山庄能否灭火！

若灭不了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能灭火，正好将已经受惊的牦牛群赶上山坡充作杀人利器！

“秦芳！”快速冷静下来的花翥高声呼唤。

秦芳如梦初醒，赶紧拿出这两日备下的有着长长引线、仿照鞭炮式样却比鞭炮杀伤力更强的火.药袋，

南三拿出备好的长弓，当此大乱，这个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却比许多成人都冷静镇定。

眠舟接过火.药袋挂在箭尖，拉满弓，牟齐儿点燃引线。

引线滋滋作响。

箭飞出弧线，带着火.药袋落入牛群！

四处喧嚣，花翥却听见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两下。

“砰！”

一声巨响，火.药袋炸得四分五裂，黑烟妖娆，溅起地面的草木灰。火.药袋周围的牛群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声惊得四散，它们挤着身旁的牛群，乱了阵型。

眼见有效，花翥与南三一道拿起长弓。

秦芳负责在箭尖上挂上火.药袋，牟齐儿负责点火。

眠舟瞄得最准，力气最大，将箭射向第一山庄下方的隔火带上以惊扰头牛，接二连三的炸响声中，头牛受惊不敢向前。

花翥几人所站之处是峭壁，她手中的箭便射向对面的山坡以防牦牛冲上。

牦牛去不得第一山庄，不敢冲向对面山坡，也不具备攀岩之能冲来他们这一方，便只能沿着来路冲回番人大营。

上山牛，下山马。

意为牛上坡易，马下坡易。

牦牛下坡本已难。

当此大乱更是接二连三跌倒滚落。

南三火上添了油，将火.药袋射向本已混乱的牦牛群！

从震惊中缓过神的南宫烁见此，大笑，复又令手下擂鼓，鼓声大作，与震耳欲聋的火.药袋的炸响声混在一处将山下的狼嚎、犬吠、牧人的吆喝声压得分崩离析！

动物就是动物。

谁更可怕，便为谁所用。

牦牛群乱成一团。不少牛跌倒、滚落，牛群相互踩踏，滚下山坡，漫山遍野都是牲畜的惨叫声。

而后，这群牲畜化作残缺不全的利刃冲向番人，冲向它们原本的主人！

狗，狼皆被疯狂的牛群唬得夹起尾巴四散而逃。

番人控制不住，被牛群冲散，更有人丧生在疯狂的牛群的蹄下。

人失了尊严。

牛失了温顺。

狼没了野性。

狗丢弃了主人。

人、牛、狼、狗，世上万物在面对死神时发出同样的惨叫。

大势已定。

花翥取下箭尖上悬挂的火.药袋。

抹了把汗，心中欢喜，腿脚却发软。

山坡山，被同伴踩踏的牦牛微微喘着气，血裹入毛皮，混入草木灰。

第一山庄的战士在南宫珏的带领下集结，他们即将展开反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这一句话写得贼好王婆卖个瓜哈哈哈

关于本章

风刮起火球这个细节来源于我舅舅的经历。

舅舅年轻的时候参与过一次山火扑救，那是河谷地形，山火原本只燃了一边的山，舅舅他们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眼看着要将山火灭掉了，结果起了一阵风，刮起一个火球从空中飞过，飞过河谷落在对面的山上！

然后对面的山又燃了。

超级可怕的……

护林防火很重要……

本章火灭得不慢，一个是番人也担心火势太大殃及自己，一个是早有准备。感谢在2021030223:43:142021030322: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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