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4

夜色温吞。

“……你爱他。你那么爱他,爱到你为他拒绝我、拒绝曾经的所有女人？”凌月道。

“……”

白发男人终于意识到凌月误会了。

他却没有将错就错，顺势以审武为借口拒绝她。

那太敷衍、太轻佻。

凌月对他的感情越是真挚，他就越要回以尊重,郑重地回应。

“凌月啊,你对我的爱慕，”说到“爱慕”这两个字,白发男人的语调格外轻柔,像是怕惊醒了这个词语，他耳尖染上薄粉，“有女人对男人的欣赏，也有妖怪天性对强者的追逐,是吗？”

“是，”凌月爽快承认,妖怪的感情向来简单，以强为美，“就像人类一样，地位、权力、美貌和财富的加成,向来能使一个人更加吸引异性,对我来说,最开始的我被你的强大吸引，后来深入了解，便爱上你本身。”

“那么凌月，如果哪一天，我变得弱小、面目丑陋，”他眼眸清亮，循循善诱得像个鼓励小朋友开口说话的老师，“你……还愿意像从前一样对待我吗？”

“……”凌月沉默了。

这个时候,不加思考地说“是”只会被耻笑虚伪，敢于直面内心的大妖怪不屑捷径，认真思索起那种情境下自己的选择。

一旁的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也陷入思考。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如果我所爱的人陷入这样的困境，我还愿意不改初心，一如既往地对待对方吗？

705

夜色很柔。

“……我愿意。”

凌月注视着白饮的眼睛：“我爱慕你，一开始是出于你的强大，但到后来，力量的强大只是为你锦上添花。即使没有强大的力量和好看的容貌，你的本身，依旧很美。”

她强调着重复，双目直视，执着的爱意如永不凋谢的冰原之花，落入白发男人的眼底：“你的本身，就足够美。”

【即使躯体弱小，他的心灵，也强大到足够令我依靠。】

连凌月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一旦他在场，她的目光就不自觉追逐他的身影，一旦分离，就开始思念他笑语的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他身上无可遮盖的美太过霸道，霸道得要把一切身边之人的心意，都抓在他的身上。

【不是我受不住诱惑，要怪就怪他太美。】麻仓叶王听到凌月推脱责任的心声。

“哈哈哈哈哈哈……”

白发男人眼中漾开笑意，他快活地畅笑，又温柔至极地道谢：“谢谢你，凌月，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我真高兴啊，凌月。在你眼中，我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能被一个人这样没有条件地喜欢，是多么幸运、多么值得珍惜的一件事。

他身上的快乐是这样显眼，像甜丝丝的云朵，飘飘散散地溢满整座小院，惹得空气都染上甜蜜的快乐，悄然抚平犬妖凌月因心虚忐忑而微微炸开的狗毛。

几乎让在场的两位阴阳师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抱住凌月。

“但是凌月，我远没有你看到的那样好。”

白发男人的眼中还带着蜜糖般的柔软笑意，吐出的话语却为那笑意打上沉重的壁垒：“你看到的白饮，只是片面的、十分之一的我。我还有很多远超你想象的面目，那些没有被我展示给你的，它们陌生、可憎、谁见了都要厌恶。包括你。”

凌月：“你还没有展示给我看，你怎么知道我会厌恶？”

“不，你会，只有审武不会。”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下一句对他而言，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刻薄话语：“而且我对你并无爱意，我为何要展示给你？”

“凌月，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没有……资格？”凌月身形一颤，微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

【——不，是我没有资格。】

【你能这样喜爱我，我便够得不能再够了。怎么能仗着你的喜爱，去用藏在我怀中不堪示人的污秽，来污染你的眼睛、测试你的心意？】

【那才是真的辜负你。】

“……凌月，我对审武的爱，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白发男人叹气，语势又柔和下来，“但我们之间，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会包容我的一切臭脾气、坏毛病。”

“生死永随，绝不背叛。”

【生死永随，绝不背叛？白饮殿啊，你对你和审武之间的感情这么自信，但如果审武也是一样，他就该立马出现，而不是等着你看不到希望地寻找！】

凌月：“不是我所想象的爱？在你心中，你和审武之间的感情，已经升华到超越爱情的地步了，至死不渝，是吗？”

白发男人品了品，感觉凌月理解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是。”

“……好，我祝你早日找回他。”

凌月这样说着，心中又为他之后的年岁里，那日复一日的看得到的孤独难受起来。

【我所求而不得的人，却被他人弃如敝履。】

【……你怎么敢啊，审武！】

“但我不会到此为止。”凌月道。

“你说我没有资格，那只是你还不爱我。妖怪本来就偏执，时间又很多，在你找到审武之前，我有很多时间，来让你爱我——”

“来征服你。”

【从审武忍得下心放任你一年又一年寂寞地等待开始，他就已经没有资格领受你的情意。】

凌月笑起来，属于大妖怪的骄傲劈开池面，语调轻缓：“审武不能给予你陪伴，但我能给你——白饮，我会得到这个资格的。”

“……”白饮怔然。

【真是作弊啊，凌月。】

【这样执着地将我放在心中的你，已经光彩夺目地，让我不能更喜爱了。】

【可我越是喜爱你，就越是不想耽误你。】

【啊呀……拒绝一个对你怀有爱情的人，真的好困难啊，审武。】

白饮做了个手势，语气变为居高临下的命令：“你该离开了，凌月。”

凌月顺从回归从属者的地位：“……是，白饮殿。”

离开时的背影，却像个赢得漂亮至极的胜利者。

706

“哎~~~”安倍晴明摇着蝙蝠扇，一叹三回地在摇椅上躺下来。

“晴明——”

“诶，我可谁的笑话都没有看哦，白饮殿？”一脸正色，故意不打自招。

白饮伸长腿，脚尖一勾，躺椅便带着上面懒洋洋躺着的晴明，摇摇摆摆地原地旋转。

晴明：“诶？欸！哎~~”

“噗哈——”旁观的叶王终于忍不住笑意。

耳边又想起那只有他能听见的，流丽醇亮的曲调。

这回又带了点酸酸甜甜、既快乐又小小忧愁的情绪。

叶王：“……？”

“哈，这大概就是快乐的烦恼吧，白饮殿？”晴明道。

晴明的式神又拿了躺椅来，白饮也躺下来：“晴明你怎么总是……”

语气带上点纳闷：“每次都能……准确地看到我的乐子？”

“晴明不敢，白饮殿的事哪儿能叫乐子？晴明只是表达一下对您生活的诚挚关心。”哪怕用上敬语，叶王都能听出晴明语气中的调笑。

叶王：有点好奇还有什么别的乐子。

“你在想什么，叶王？”

嘴巴快过大脑，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叶王只听到晴明的大笑。

他迅疾看向白饮，却见这许多大妖怪口中的尊贵妖神眼中满是无奈，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愠怒。

麻仓叶王微微放松肌肉，就听白发男人砸下一个响雷：“我还有什么乐子，叶王没从晴明的心声中听到吗？”

叶王：“！！！”

他用“你吃晚饭了吗”的寻常语气，随口揭露了麻仓叶王最大的秘密。

仿佛秘密不是秘密，而是大家都能一眼看见的事实。

太随意了，太草率了。

太平淡了。

平淡得叶王都能压下秘密暴露的惊惧，平和地回答：“晴明公的心声，我听不到。”

晴明：“心声？”

“那挺好，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白饮高兴了，又好奇，“为了什么听不到晴明的心声？如果晴明的心声听不到，那我的呢？”

“你的可以，晴明公的话，大概是浑厚的灵力为思维做了屏障，抵挡了心声的外泄。”

安倍晴明花一分钟消化了叶王能听到心声的事实，加入话题：“白饮殿的力量只会比我更强，那为什么你能听到白饮殿的心声？”

“那当然是因为——”躺椅上的白饮骄傲地笑起来，高举右手，颇有几分少年气，“我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麻仓叶王看着白发男人身上流转不息的灵光，即使心中早已惊叹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地佩服：他确实光明坦荡，无遮无掩。

不自觉用上宠溺的语气：“是，白饮的心声很美。”

晴明问道：“白饮殿的心声是什么样的？”

叶王征询式地看向白饮。

“说吧说吧，我也想知道！”

看着脑中在悬崖边上开始敲敲打打造大桥的小白狐，叶王笑了：“是《小白狐历险记》。”

晴明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原来白饮殿的原形，是一只狐狸？”

“是拟态。原形的话，你当年不是见过？”

“白饮，”叶王终于问出他一直想问的，“你是怎么知道，我能听见心声？”

“我猜的。”

“猜的？”

“因为你的反应实在太明显啦，”白饮道，“当初大殿上治疗物部的时候情绪忽然变差，没来由地表现出对不认识人的厌恶，平时聊天的时候能流畅地对接上对方还没吐露的信息，精准地指出别人的需求并适当满足……这样的人，要么是能够看透人心，要么是能够听到人心。”

麻仓叶王：“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不明显吗？”白饮寻找证人，“你问晴明，晴明肯定也看出端倪，早就猜到你有听取心声的能力了。是吧，晴明？”

安倍·只是临危不乱一切惊讶往肚子里吞·晴明：是吗？是吗？叶王的错漏真的那么明显？……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发现？

晴明蝙蝠扇轻摇：“是啊，白饮殿说得对，叶王，你的不对劲太惹人怀疑了。”

“叶王，至少现在平安京一些和你打过交道的权贵，如果他们感受到了你来历不明不喜，肯定会在心里把你记上一笔，”白饮补充，“权贵们只会以为自己从前是不是得罪过你，为了防止你这个对自己心怀不善的人在未来加害自己，他们一有机会，就会选择先把你置于死地，以绝后患。他们不知道，你对他们的不喜，只是因为你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晴明：“但是叶王，如果得知你能听到他们每时每刻在想什么，权贵们只会更急于加害你。”

“我懂的，人心有多么险恶伪善，从我幼时能听到心声的那一刻起，就不能更了解了。”

但也能遇到面前的两人。

他们看穿了他的秘密，却不害怕也不惊奇，只是视若寻常，甚至设身处地为他筹谋，关心他的安危。

叶王微笑，心中暖意渐盛：“我明白，是我太傲慢了。我会好好反思，加以改进，更好地伪装。”

“什么伪装，说得这么难听，”白饮纠正，“是好好保护自己。”

“是、是，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能听见人心的大魔王麻仓叶王乖巧应和。

707

临到告别，白饮先走一步。

叶王站在门口，轻轻询问：“晴明公，用餐时，白饮拒绝喝酒……他说不想重现的糗事，是什么？”

“啊呀~我只能告诉你一点点，想知道更多的，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好，请说。”

晴明蝙蝠扇半遮面孔，挡不住眼角泄露的笑意：“约摸五六年前，妖怪的世界迎来一次势力清洗，从那以后，便尊‘妖神’为共主。”

叶王：“我也没想到，传说中妖神，便是白饮……他实在没有我想象中，妖神该有的戾气和血腥模样。”

“是，”晴明眼中笑意更盛，“白饮殿本无意一统妖世，奈何某人那次醉了酒。”

“于是——”

“划地为妖国。”.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