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
自出云上空降下的流星,一连下了四天五夜。
从最初的隔一段时间坠下一颗，到后来两颗一组、三颗一群、八颗一排、十七颗齐坠……直到最后的数百流星如雨般落向海上。
“一共是四千九百六十七颗。”叶王数道。
短短几天内，出云八百万神明陨落了四千九百六十七位,且每一位,都是位列神系前沿的高位神。
不久之后，这些陨落的神明会在神位上复活,只是力量减退,记忆不再，相当于已逝神被新生神替代了。
“晴明公，那一日来自地底的尖啸，是否黄泉的那一位……”
已经陨落？
麻仓叶王做了个手势隐喻。
那可是掌管日本死后世界的神明,出云众神之母……若真陨落，必然造成阳世混乱。
“……”晴明不说“是”也不说“否”,只是蝙蝠扇遮脸，指了指庭院。
叶王看去，不知何时，白发绕踝的男人已悄然站在那里。
他站起来打招呼,不自觉雀跃笑开：“你回来啦,白饮！”
“……”
白饮沉默了一下,亦微笑：“是……我回来了。”
【我砸了黄泉，翻遍出云，却仍不见你踪迹……翠子。】
798
阎魔捧着四魂之玉敲响晴明家的院门时，白发的归人刚在躺椅上睡下，疲倦地闭上眼。
“咚咚咚。”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躺椅上的人下意识睁眼，晴明随手在白饮身周布下一个隔音罩，拎起他披风的毛绒兜帽，替他盖住眼睛挡住光,让式神前去开门：“安心休息吧，白饮殿。”
“唔……有事喊我。”于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
“妖国之主可在？奉女神之命，我来送东西给妖神。”
“白饮在睡觉，不要打扰他，”叶王道，“你可以在这里等他醒了，再亲自把东西交给他。”
“需要等多久？”
“那要看白饮睡多久。”
“黄泉事务繁重，我急着回去。请去叫醒他，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想错过的。”
“是什么东西？”
阎魔：“……听说过六十年前的‘白之箭殺’巫女翠子吗？”
“六十年前……‘白之箭殺’？！”叶王惊异，“不正是和白饮从前的外号‘夜之索命’齐名的那个……弑神巫女？！”
“据传闻，巫女翠子死于妖怪的围攻，而且是被硬生生耗尽体力，力竭而亡……”想到白饮“妖国之主”的身份，晴明忽然住了口。
“所有人都以为翠子死了，灵魂被妖怪撕碎消亡，身体不剩残渣，妖国之主却从未放弃寻找她的踪迹，”阎魔道，“这几天黄泉和出云的动静，两位也有目共睹。”
——可这次白饮回来时，分明什么也没找到。
“那？”叶王看住阎魔，心中忽然有了猜测，“你说，你是来送东西的？”
“是的，翠子的灵魂还活着，”阎魔捧出手中的玉，“翠子死后，灵魂爆发出巨大的灵力，将围攻的一切妖怪困在这块玉中，并在玉的空间内永恒不息地继续与妖怪战斗。吾主黄泉女神捡到这块玉，并为它起名‘四魂之玉’。”
叶王站起身：“我去叫白饮起来！”
“——别去。”
四魂之玉上显出一道清丽的倩影，这六十年前声名赫赫的强大巫女清浅微笑：“他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799
白饮睡得混混沌沌。
一会儿梦见自己背着个人，在冷得冻碎骨头的河里艰难跋涉，一个抬脚一个前进都伴随着细细密密被啃噬的疼痛。他跑得那样快，却总是嫌自己不够快，前路又黑漆漆看不到尽头。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地上竭力狂奔，好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又好像是前方有什么快要赶不上。
他跑啊、跑啊，耳边听不到声音，眼前也渐渐失去色彩，跑啊、跑啊，从两条腿的人变成四条腿的白毛巨兽，却仍在继续跑啊、跑啊，腋下生出两条腿、腹部也生出两条腿，却又是跑啊、跑啊……
不要停、不能停！
不要停、不能停！！
不要停、不能停！！！
如果停下，你还能去哪里——？！！
于是眼睛里生出腿、耳朵里生出腿、嘴巴里生出腿……腿越生越多，他跑啊、跑啊，绝不停下！
“呵哈。”
半脸神圣半脸蛆虫的女神在道路上轻笑，她看着这浑身长满腿的怪物，愉悦极了：“哦，你果然来到我们这里了呀，欢迎！”
“……”
白饮惊醒。
在梦里接连不断地狂奔，他这一觉睡得累极，甚至比入睡前更疲惫。
白饮不甘心，连眼睛也没睁开，打算再睡一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源源不断注入脑海的世界终末翻腾撕咬，盘绕在精神和躯体上的极致痛苦，时刻彰显着鲜明的存在感。
算了……还是起床吧。
他不情不愿地想，慢腾腾睁开眼睛。
阳光穿透巫女的灵魂，照在白发男人的睫毛上，打上一层淡金。
“好久不见，白饮。”
她含笑道。
“……”
“！！！”
他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戳了戳。
发出喑哑的气音：“翠……子？”
灵魂状态的翠子伸手抚向白饮，却无阻隔地穿过，她一愣，又很快微笑：“是我，白饮。”
“我还活着，白饮，”她安抚，“我知晓你为我做的一切了，白饮……”
她缓缓地、郑重地重复：“我还活着。”
“……我知道了。”
白饮冷静到近乎冷漠，又飞快地眨动眼睛。
——不然下一秒，就有东西，要从眼睛里掉下来了。
[我永远忘不了白饮那一刻的表情。
怎么说呢。
像是失而复得，又像只是茫然。
……
一件好事呀，白饮。
——麻仓叶王《超·占事略决·妖神的巫女》]
800
那一天，白饮把四魂之玉寄留给晴明，说了句“我去想办法为翠子重铸身体”就离开了。
他这一离开，就是将近一年。
白饮不在的日子里，两位阴阳师中加入一个六十年前堪称神道战力巅峰的巫女，三人讨论小组的学术研究氛围愈发浓厚，思维的碰撞与灵感的闪光层出不穷，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三个本就造诣不凡的人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不对，这一处应该这样处理。”一只洁白修长的手闯入视界，在布满三人字迹的稿纸上画了条崎岖的线。
“是了，正该如此！”晴明唰地合上蝙蝠扇。
叶王和翠子也先后了悟，长吐一口气——脑力活动太耗费精力了，总算解决了这个疑难！
“是白饮殿到了？”晴明松快地笑，解决一个问题，显然心情都放松许多，“真是意想不到，白饮殿身为妖国之主，竟然对阴阳术也有这样深的研究！”
曾为升级时间转换器，挖空了清川见严的包括麻仓家和土御门家在内的一切阴阳界典籍，并由阴阳道大家清川见严手把手传授知识的白饮：“……有很大一部分，是晴明和叶王教我的。”
说着抽出一张新的稿纸，笔尖不停，条理清晰的算式很快铺满纸面：“这是那条线的推理过程。”
“？？？”
白饮抬头，看到三张满头雾水的脸。
“……啊。我忘了，这是阿拉伯数字，你们现在还不认识，要再过三四百年它才会传入这里，”他写一排日文的数字，又在下面以阿拉伯数字一一对应，“内部资料，谨慎使用。虽然过去不可更改，但我还不希望因为几个新出现的阿拉伯数字，改变历史的进程。”
他虽这样毫不遮掩地说，但三人都只是收下，默契地一句没问。
那还是现在的他们不可接触的领域。
801
一年的时间，白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颗莲子，他将莲子掷入晴明家院子的池塘，莲子瞬息生根发芽，莲叶满池，莲花亭亭。
他捋了衣袖下水挖藕，又带着小山高的莲藕和翠子寄居的四魂之玉，进了房间。
等出来时，保持了一整年灵魂状态的翠子，就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翠子，这是晴明家隔壁的钥匙，那里已经打扫干净了，你可以直接搬进去，”白发的男人又取出一把木弓，“你的破魔之箭我已经让妖怪们去找了，这把弓你先暂且用着。”
翠子为木弓上满溢的神明清净之气一惊：“……这把弓？！”
“我把那回从出云天上掉到海里的‘东西’捡了捡，埋在梅树苗周围，一年后的现在，梅树苗已经长大了，就砍来做了把弓。”
“竟是——”以数千神明尸骸为养料的木材做成的一把弓？！
好大的手笔。
“真是、物尽其用啊。”安倍晴明干巴巴道，手中的蝙蝠扇停止了摇晃。
翠子的关注点却不在此：“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弓吗，白饮？”
“是我做的。”
“谢谢你，白饮，”巫女的眼睛如粼粼湖光，她轻巧走向他，柔软的手触了触他的脸颊，“我一直想这样做了，白饮……一年了，我终于可以触摸到你。”
白饮侧过脸，耳尖微红，轻轻道：“不用谢。”
翠子笑了笑，想要开口，却听白饮道：“抱歉，翠子。我还有事，得先离开了……下回见吧。”
说罢转身要走。
“白饮！”翠子飞快捉住他的手，“下次见……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我空闲了，我会来……”
“那就带我走吧，白饮。”
“我不想要再等一年、两年、甚至更久的‘下回见’……我想跟你一起。”翠子道。
【一、起？】白饮在心中愣愣重复。
“你不说话。你这回又打算逃走吗，白饮？”
“当初意外被我发现你妖怪身份的时候，你留下一张字条就悄悄逃走；一年前再次见面的时候，以你的体贴，你分明可以把四魂之玉随身携带，却把我寄托给尚且陌生的晴明，又一次逃走。”
“你已经连着逃走了两回，到了这一回，你还要逃走吗，白饮？”
白饮：“我……”
“还是说，”翠子看住他清亮的眼眸，“你还在为我的死因愧疚？”
“……你知道？”白饮叹气，像是站在了阴影里，“抱歉，我……”
“我大概知道，黄泉女神想以我的死来刺激你，我不否认，如果没有与你相识，我或许不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是我没保护好你……你本来就不该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但我不后悔与你相遇，白饮，”翠子深深望着他，“不要用别人的罪恶来惩罚自己，你没有错，我也不怪你。”
“我愿意与你相遇，只是因为你本身足够好。不是因为你是可以帮我保护村庄的‘夜之索命’，也不是因为你是万妖追随的妖国之主。”
“你本身足够好，好到哪怕知道后来的事，当初的我，也不会后悔与你相遇。”
“……”白饮静静听着，耳尖蹿红，唯叶王听见他心底逐渐明亮的曲调。
翠子抓住白饮的手腕，一把把人拉出阴影：“白饮，我从未后悔认识了你，你却已经开始后悔认识我，要弃我而去了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吗？”高洁美丽的巫女神色忧伤。
“不……抱歉。”
“抱歉什么？”
“抱歉……”此时再说连累就是侮辱，白饮笑起来，雾散云开，“抱歉……让你等待。”
“如果你真的抱歉，”巫女舒畅地笑起来，透露出几分狡黠意味，“那就说——‘请跟我走吧，翠子’。”
“啊……”
白发绕踝的男人稍一愣，便很快微笑，清亮的眼眸泛起大漂亮的光：“请跟我走吧，翠子？”
“当然。”
802
[永远不要小看女性。
她们没有倾听心声的灵视，却比灵视更能看穿内心。
且擅长晓之以情、示敌以弱、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等各种沙场战术，哪怕一剑覆山海的妖神白饮，在可怕的女性面前也不是一语之敌。
可怖。
永远不要小看女性！
当然，我不是指您，翠子大人。
您品性高洁，风华无双，叶王对您，从来只有如滔滔流水般的敬重！
——麻仓叶王《超·占事略决·妖神的巫女（禁阅！）》].w.请牢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