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醒醒！”

谁在拽我衣袖？谁在和我说话？

“楚尧！快醒醒！老周来了”

老周？老周是谁？

皮鞋鞋跟踩在地面“踏踏”的响声，由远及近。不知为何，楚尧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心悸，此起彼伏的笑声再也压制不住，从四面八方传来。

“周围好像有很多人”

楚尧费力的睁开眼睛，空气中有无数粉尘漂浮着，在丁达尔效应下，明烈炙热的夕阳形成了千万条光柱，惨烈的穿刺着周围的空间。

一张方脸出现在楚尧面前，几乎占据了视界的三分之二。短而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鼻梁不高，嘴唇刻薄，给人一种严厉很难相处的感觉。

我好想在哪见过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呢。

就在楚尧冥思苦想对方是谁的时候，方脸说话了。

“还有七天就中考了！你怎么睡得着？你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有点出息没？”

中考？这个人是——老周——我的初中班主任。

“你是不觉得绝对自己一定能上重点线？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恰恰是你最重要的时候，你怎么敢睡觉的啊……你……你干什么！”

楚尧突然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他看到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面孔下红白相间的校服，看到讲台上老旧斑驳的讲桌和书写了半个黑板的板书，头顶慢慢悠悠转着的电风扇不时发出吱扭声，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样……一切介于陌生与熟悉、真实与虚幻之间。

我……我好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啊。

不过，只要活着就好。

活着……真好！

读书时每次看到老周这张脸，总想给他两拳，此刻却越看越觉得亲切可爱。楚尧上前一把抱住了这个私下总被被称为“周阎王”的班主任，激动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周围的笑声顿时变为惊呼。

“你干嘛！小兔崽子你嘴边的哈喇子还没擦干净！你师娘昨天刚洗的衣服……”震怒的老周想要推开楚尧，可他的手刚举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他看着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楚尧，胸前湿濡的触感和对方隐隐颤动的身体让他明白了什么。最后悬在半空的手只是落下，老周叹了口气，在楚尧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许多年后，十班的学生可能已经忘记那些年上课时从窗外飘来的红色如手掌般的枫叶，忘掉了路过操场那石楠花难闻的花香，忘掉了小卖铺门口长长的排队和教学楼前的嬉笑打闹，但当下这一幅场景，在浓烈的夕阳下仿佛被定格，神奇的留在了许多人的记忆中，多年之后都不曾忘记。

……

“你当时可太牛了”

放学之后，楚尧的死党常铭正坐在楚尧前一排的课桌上，一边等他收拾书包，一边大呼小叫的说着刚刚课上发生的事。

“当时全班都等着看你的洋相，最后一排的宁朝他们，脖子伸的老长，就差没把眼珠子丢过来看热闹了。我都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你来了一招转守为攻，老周最后竟然没找你麻烦”

常铭突然凑到楚尧旁边，悄咪咪的问道：“你抱住老周的时候是不是拍他马屁了？不然他怎么会放过你？之前我上课犯困，眼皮子刚一打架，就被老周逮到，罚站了两节课……还是说……他觉得你最近精神压力太大，学傻了？”

“你才学傻了”楚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常铭也不生气，挠头嘿嘿一笑。

“走吧”

楚尧没有解释什么，背起装满了的书包率先离开了教室。

刚才不过是一时的情难自禁，经过一通发泄后，他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也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重生了，回到了中考前七天。

记得重生之前，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的读书升学，然后参加高考，擦着一本分数线进入了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之后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成为了一名辅导机构的老师。就在他参加工作没几年后的一次体检中，体检医师告诉他报告中的一些数值有些不正常。

“我是不是该锻炼一下身体了，不健康的东西也应该少吃点”在去医院之前，他只觉得是什么小毛病，直到拿到确诊单——淋巴癌晚期。

那一刻他只觉的荒诞，前所未有的荒诞。

哪怕是现在回忆起来，他也没有办法在突发绝症和死亡重生之间选择出哪一个更荒诞狗血。毕竟后者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而前者则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将一切美好和未来敲碎，然后当面将每一块碎片剥离，销毁。

没有人可以平静的接受这样一个结果，至少楚尧不能。他愤怒、痛恨，在四下无人的夜里一遍一遍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面对死亡，他像一个小丑一样一败再败，彻底绝望。

所以他放弃了，

但他的父母没有。

他的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级，尝试过很多众筹募捐活动，得到的一点钱在高昂的医药费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他的父母只能不断地借钱、贷款。对于楚尧来说，那一年时间见识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之前二十六年加起来还多。他曾经试图说服父母，想要放弃治疗。可父母的一句话，让他泪流满面，无言以对。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老两口了，你是爸妈所有的希望，爸妈不能没有你，不能不救你啊……”

他如行尸走肉般继续接受一段时间的化疗后，终于想清楚，如果无法改变解决，自己不该自私的拖累父母，哪怕这是父母的请求。于是他鼓起了勇气，骗开父母独自走上了天台，告别了那个他热爱的世界。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依然是深深的疑惑与无力——他的一生不曾作恶，从没有奢求妄想过什么，他只想好好的生活，他爱这个世界。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迎向死亡，一如水消失在水里。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如同一个秃顶油腻的中年大叔，冷酷且充满了恶趣。他看世人的挣扎如同狗血的肥皂剧，捉弄了楚尧一次，还要捉弄他第二次。

再一睁开眼，自己重生回了十年之前——2011年。

……

两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霓虹和车流之间。常铭兴高采烈地说着学校发生的事情，有人又在校门口和人约架了；有人的情书送出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回信；有人撕书从楼下扔，被老师抓到叫家长；有人……

此刻月光如水，风也温柔，楚尧一边听常铭的唠叨一边观察着周围，发现这一路的街巷景致和十年后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小吃店、服装店、小门诊这些常见的店面十年后越来越少，代替他们的是奶茶店、面包店、药店。一家新开的华联超市此刻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十年后这里却变成了一个水产市场。

和军铭在某个十字路口分别后，楚尧很快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区。熟门熟路的找到楼栋单元上了楼，一推开门，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味，看到了忙活在厨房的两道身影。

“尧尧回来了，赶紧吃饭吧。今天做了排骨和虾，都是你最喜欢吃的”楚妈招呼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楚尧的记忆中，自从自己生病，老妈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不仅仅皱纹和白发变多，腰也越弯越低，人越来越瘦。此刻的她却精神抖擞，身形挺拔，眉宇间透露着自信和精明。

一旁的楚爸刚刚打开炖锅的锅盖，水汽将眼镜蒙住，一时找不到楚尧的身影，正在茫然四顾，显得有些滑稽和可爱。待到水汽消退，楚爸赶忙招手对楚尧说“虾这东西营养价值高啊，一会儿多吃点，才有力气复习”

楚妈突然脸色一沉，狠狠的掐了一下楚爸的腰。意识到说错话的楚爸赶紧又说道：“当然除了复习，偶尔也要休息休息，劳逸结合嘛，一会儿把电脑的电源线给你，上会儿网放松放松。”

楚尧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应该是老周打过电话，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二老。至于为什么班主任和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奇怪，他在来时的路上也已经想清楚。

原因很简单，就在两天前，填报中考志愿的时候，楚尧最终填报的是一所分数线高于自己一模二模成绩的中学——青城三中——全市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

高出的分数也不算太多，大概十几分左右。

但问题是，同学中大部分的人选择的策略，是报一所分数线比自己平时成绩低一些的学校。一是因为等到大考时，学生往往会因为紧张焦虑等心理原因，没有办法发挥全部水平，二是因为如果靠不上第一志愿的学校，就要缴纳很高的择校费去读一所普通的高中了。

这个决定当然是楚尧在父母的支持下做的，楚爸和楚妈虽然也觉得这样有风险，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当时十分坚持的楚尧。所以在这样的压力下，楚尧开始进入到一种废寝忘食的学习状态，整个人的精神也比较紧绷。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下午老周放任自己情绪宣泄，而没有对自己在课堂上睡觉做出惩罚。在他的眼里，自己一定是因为学习太累，压力太大才这个样子。如果楚尧没猜错，老周打给爸妈的电话，也应该是嘱咐他们安抚关心一下自己，进行开导。

不过这件事楚尧也没办法解释，难道要告诉爸妈，下午自己是因为重生复活而情绪奔溃，让老周误会了吗？

上了餐桌的楚尧一边吃饭一边和父母分享校园趣事，还好常铭回家路上和他说了不少，不然此时一定很尴尬。因为他表现的很正常。这让楚爸楚妈放心下来。

吃过饭后楚尧主动陪爸妈收拾了碗筷，三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和学习有关的任何事情。楚尧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书包里的全部教材和练习册，工工整整摆到了书桌上。

“新的人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