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没在神秘事务司待多久，他本就是为检查自己的精神状况来的，荣克斯那段小插曲过后，他还顺手复制了时间厅的核心——象形文方尖碑。

古老的魔法中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开拓眼界才是一名魔法研究者应有的姿态。

魔法的基础原理就那么多，而黑魔法的研究者数百年来不断凋敝，剩下以家族为单位的研究中心又敝帚自珍，那些公开的、有价值的图书，还装不满他书房里最小的书架——虽然以前他书架上也没摆过那么多书，但是自小就接受的系统魔法理论教育，让他远在拿到魔杖之前，就对很多魔法理论耳熟能详了。

正是因为深知黑魔法的危险，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顺从父母要求，没有尝试过任何黑魔法，事实上，如果不是黑魔王展现出来的强大带来的触动，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踏上这条追寻力量的道路，然后因此错失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随着专注程度的提高，他发现自己对于那些深奥枯燥的魔法理论其实拥有卓越的理解力，这与他原先被斯内普教授逼着背书的体验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比玩巫师棋时斩落对方的皇后更满足，比魁地奇赛场上抓住金色飞贼更愉悦。

而激活血脉之后，这样的体验更是成倍增长，明明都是线条、符号和模块的组合，他却能看到色彩缤纷的光泽，那些光泽像是闪烁的星辰，又像是跳跃的音符，在冥冥之中呼应着灵魂深处某一道渺远而悠扬的歌声……这样奇妙的感觉，唯有与独角兽相处时那种灵魂的陶醉感能够媲美。

但是这次没有讨厌的马人会来阻止他了，何况这种沉迷也没什么不好的。

德拉科缓步走回了亚克斯利办公室，他径直穿过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就像穿过自家庄园的锻铁大门那样。

亚维瑞局促不安地坐在先前的位置上，他看着手上的宽沿礼帽，却按捺不住自己飘飞的心绪。

现在可是下班时间，他又不是工作狂人亚克斯利，为重要客户跑一趟那是迫不得已，因为和巫师走得近，他已经被踢出古灵阁一次了，借助马尔福的权势重回古灵阁之艰难……还有那个像刀网一样的黑魔法，每每想起就令他不寒而栗。

但想到德拉科那句似有若无的提醒，他怎么也不能安心，他想找他探问清楚，或者找亚克斯利商量一下。

“想什么这么入神？”

他扭头朝门口看去，德拉科懒散地倚在陈列架边，苍白俊秀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散漫，似乎隐隐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重合上了。

“真难为你还想着我，”德拉科说，“上回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开学前一晚上，他交代亚维瑞办的事情性质特殊，所以他并没有催促过。

亚维瑞连忙起身，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妖精的尖牙，使他的讨好大打折扣，“我正要向您汇报……按照您的吩咐，我先进行了核算，着手处理了一部分，但是两座金库之间的频繁流动会在账目上表现得很反常，我费了些功夫调取原来的交易记录，再陆续找机会……”

“哦？这么麻烦？”德拉科挑眉，“你不是骗我的吧？”

“咳咳——”亚维瑞硕大的脑袋上立刻爬满了慌乱，他干笑道，“您开玩笑了——我只是——”

“你只是照章办事？”

“不，还有个法子……”亚维瑞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却见他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更加谨慎了，“我想了好久……这两个金库太引人注意了，它们互转虽然便利，但每次提取金库都走的同一条轨道……”

“我记得我当时就把金库钥匙给你了？作为古灵阁的前董事，你会借不出中转金库？还是你觉得我不信任你，根本不打算动用钥匙？”

“这——我——”亚维瑞看上去被吓到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你是怎么和我父亲凑到一块儿去的？”德拉科笑了笑，“他对这种明哲保身的套路，向来都不屑一顾……他把金库钥匙交到我手里，可你这样消极的应付我，只能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的计划了。”

“不，大人，我可以解释——”亚维瑞上前一步，慌张地说，“我是怕动作快了出问题——”

“那不正好？”

“——导致——什么？”妖精瞪圆了眼睛，似乎完全不明白他的话。

“你也太夸张了，”德拉科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马尔福的金库突然见底，你认为那位大人会相信吗？你觉得会由谁来调查古灵阁这起事故？”

亚维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我都把掌控古灵阁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下不了手？”他眼中光芒逐渐汇聚，像是一柄缓缓退鞘的剑，将内敛的锋芒一点点地释放出来，“难道你古灵阁的那些同僚，全是你生死不离的好友？”

妖精在这样锋芒毕露的逼视下感到极其的不自在，其实接到这个委托时他心中就有猜测，但他不敢去细想……这样阴毒的心思，这样狠辣的栽赃嫁祸，真的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想出来的？严格来说他比卢修斯还大十几个太阳年……该夸一句果然不愧是以内斗著称的人类么？

而且他真的是为自己谋划吗？妖精扪心自问，马尔福的金库出问题，仅仅只是把责任推出去那么简单？借此铲除对手固然令他心动，可古灵阁千年积累的声誉一朝受损，最受益和最受损的又是谁？

亚维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眼前这个人的心智，远比他的黑魔法更加可怕。

他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哑着嗓子说道：“我还是不明白……大人，如果失去了财权，我们会不会……”

“要是那位黑暗君主能相信离了古灵阁的金库，马尔福就拿不出钱了，我倒要感激你了。”德拉科笑道，“我家一直是他的钱袋子不假，但也不是他的唯一选项，保障我父亲和我在黑暗阵营中地位的，从来都是包括武力在内的、对其他巫师的影响力。”

他的解释点到即止，事实上作为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古灵阁如何变化他并不关心，他的真正用意在于让黑魔王重新审视卢修斯的财务能力，一个被妖精掌控的古灵阁是不符合他“巫师至上”的理念的。

只要黑魔王意识到了这种价值的重要性，那卢修斯就会比他的处境还安全，而他也不用因为那个快要变成他梦魇的罗网咒惶惶不可终日了。

至于黑魔王会不会发现马尔福家财富的主要来源其实是麻瓜界这件事反倒无关紧要，巫师界的经济与麻瓜关系密切是纯血世家心照不宣的共识，同时这也是许多人诋毁马尔福家的原因——谁让他们一边号召魔法部排斥麻瓜，一边却在麻瓜界赚得盆满钵满？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黑魔标记的隐患，即便他与黑魔王之间的实力差距依旧犹如鸿沟，但屏蔽一段寄生在巫师身上的意志，总还是有办法的。

“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见到实质性的进展，妖精先生。”德拉科说，“之前是我没能及时提醒，但我想你现在也清楚了，这件事后果终归取决于你。”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亚维瑞却知晓这是一个不容质疑的命令，他已经身处这条行至半途的船上，弃船而去只有淹死的下场。

在自己死和让对手死之间的抉择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艰难，这其中还存在诸多运作的空间，从德拉科对过程毫不在意的态度看，亚维瑞想自己也许能收获一笔意料之外的丰厚回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妖精朝冲他弯下了腰，“感谢您的慷慨。”

“你看，有些事情我们说清楚不就好了？”德拉科瞥撇了他一眼，目光又恢复了散漫，“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我们都没好处。”

亚维瑞连连点头，尽管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任何事情的挑明，都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一个多月后信心大增，但幸亏他早已将一切打点妥当，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开动搬运车就好。

不过他宁可等到事后邀功，也不愿冒着夸下海口的风险，在他那里留下把柄。

德拉科也看出了妖精的用心，在追问了几处行动细节后，就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这间副部长办公室的规格比斯克林杰那间差远了，德拉科踱到窗户边，望了一会儿窗外魔法制造的平原，就在面朝大门的那张长沙发上坐了，取出那座方尖碑的微缩版复制品拿在手上把玩，解读着上面的象形文。

象形文记录的不是魔法，而是一首太阳神的赞美诗，歌颂祂光耀万物，赐予谷物生长、“圣河”泛滥、灾祸消退的恩典。

但这段文字中只有那个神名携带有微弱的魔力，显然支撑时间厅运转的力量不是上面的魔文，德拉科抚摸着方尖碑凸起的线条，没有感到意外，一件魔法制品从设计到完成，往往是多领域的魔法综合作用的结果。

窗外的夜色逐渐消退，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德拉科抬头，看见“自己”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待了一晚上？”亚克斯利反手把门带上，又惊又喜地凑上前来。

德拉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这张表情丰富的脸，对他而言真是既陌生又熟悉。

不过他倒不担心他扮演自己会出纰漏，身居高位的政客不会演戏，就像高级厨师不会放盐那样荒谬。

“有什么发现？”德拉科问。

“都查清楚了……”亚克斯利走到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精美的茶具，迅速摆上茶几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干了。

“你猜怎么着，我还真查到了那是哈利·波特的证据——卢娜·洛夫古德，一个从霍格沃茨溜出的拉文克劳，据传他是波特那个秘密小组的核心，她家的《唱唱反调》一直在和我们唱反调，我派人去查了她家的地址……”

听他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声音讲完对卢娜父亲的审问，德拉科才将亚维瑞的事情大略的提了一提。

亚克斯利的表情一僵，不太确定地看着他，“你是想……”

他脸上纠结的表情令德拉科感到新奇，他将手里的方尖碑抛了抛，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你在同情他？“”

“没有，”亚克斯利立刻说，“妖精和我们又不是一路人。”

“那是当然，荣克斯的梦境一向很管用。”

“梦境？”

“这取决于你想不想听，”德拉科笑说，“我可是怕用噩梦惊扰了你。”

他指了指架子上的水晶球，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么说，是你让荣克斯影响的我？”亚克斯利却笑不出来，他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德拉科看见自己那张脸上写满了阴沉。

“她可无法影响任何人，她只是让你认清自己的内心而已，别说你没有察觉。”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很欣赏你，亚克斯利，你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德拉科靠在沙发里，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方尖碑，“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我有一个好出身，我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

架子上的水晶球啪的一声碎了，整间办公室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像一张绣画一样被抽离了彩色的丝线，亚克斯利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灰眼睛亮得吓人。

“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古灵阁，亚克斯利，”德拉科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个梦境，“巫师世家衰退的表象之下，是我们将财富进一步的与魔法界脱钩，巫师人口数量之少支撑不起庞大的产业规模，而魔法部一味的严防死守进一步倒逼我们交出权力核心——我不得不说这很成功，也很失败。

“官僚们不在乎他们统治一个怎样的魔法界，但真正拥戴魔法部政策的，除了想要通过权力获取筹码的魔法界新贵之外，还剩几个人？即使必须要一个团体管理巫师的话，凭什么要以牺牲我们的财富为代价？

“斯莱特林之所以支持伏地魔——别这样看着我，他无法窥探梦境——战后以邓布利多为首的新贵们步步紧逼，虽然他待在那座城堡里什么都没有做，但只要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威慑，我们曾经以为伏地魔是巫师世家的‘希望’，可惜他为了逃避死亡将自己的灵魂折腾的面目全非——”

等亚克斯利消化这段可以称之为颠覆的话语后，德拉科冷笑出声，“除去那群什么都不会的暴徒，现在有多少食死徒是真心追随他的呢？你不也对他隐瞒了波特入侵的消息吗？镇压与胁迫只会让人们更加离心离德，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方案让那么多家族从中获益，但他们可会对我们心存半分感激？他们巴不得我们和凤凰社拼得两败俱伤。”

亚克斯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伏地魔必死无疑。”

德拉科指尖轻轻碰了碰方尖碑的尖顶，不再顾及亚克斯利震惊的神情，“邓布利多为此谋划了十七年——或许更久，如果说在与他完成那笔最后的交易之前我只有五成把握，而今我可以无比明确的告诉你，你选择了一条最明智的道路——所有挡在我路上的人，你会见到他们的下场。”

“交……易？”

办公室的场景模糊了一瞬，色彩倏尔降临于这个单调的世界。

亚克斯利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架子上碎裂的水晶球，虽然不记得先前梦里说过的话，但心里不断涌现的冷意不会骗他。

而眼前这位最受黑魔王宠信的年轻人此时全身都笼罩在洁白明亮的灯光里，他笑容优雅，姿态散漫，看上去甚至漂亮得有点儿不真实。

亚克斯利打了个冷战，默默移开了目光。

“你肯定在想我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其实都不重要。”德拉科起身走向大门，“提升你的灵魂强度，或者找荣克斯……可惜她最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然她一定很乐意替你‘解梦’。”

锁扣合拢的咔嗒声响起，亚克斯利瘫在了沙发上，长袍底下的衬衣已被冷汗濡湿，他搜遍记忆也没发现那个噩梦的踪迹，只有胸膛里残存的心悸还在提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