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吃完已是亥时。
两人出楼，天香看了眼空荡荡的大街，又回头看一眼冯素贞，发现那人正看向小二取马的方向，就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察觉到天香动作，冯素贞收回目光，侧了侧身子转向天香，低声问到，“怎么了？”
“我们，可不可以走回去？”天香有些怯懦。她知眼前人应是急着回去，但她却不想与他分开。更何况眼下夜阑人静，凭空更让她多生了几分留恋。
冯素贞看天香微微低着头，两只手不自觉地搅弄衣角，心中就有些不忍。她略是沉吟，想着这个时辰梅竹应该已是歇下，自己再晚些回去也不打紧，便点了点头，说好。
天香瞬间就快活起来。她向前跳了一大步，转身回头看冯素贞，“可不许反悔了。”
“怎么会？”冯素贞嘴角噙笑，她吩咐了小二几句，让他把马送去王府，又给了两个赏钱。那小二得了赏钱，自然是愿意。
天香等在原地。她看冯素贞面目含笑，缓缓走向自己，心中竟隐隐约约有些期待的感觉。她被自己的这股心思骇了一跳，一时失神，一直到冯素贞越过她两步，见她迟迟不跟上，狐疑地停下看她，才恍惚回神。天香有些无措，她舔了舔唇，本想如往常一般装一回傻，但到嘴的话却在看到那人眉眼时倏得梗住。天香咬了咬唇，快走两步与冯素贞并立，见他没有说话，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握他。本来是做好被躲开的准备，却被触手的触感惊得欢喜。虽然还是这么冷的一只手。天香不敢抬头去看冯素贞，更不敢用力怕他挣脱，故而两手只是虚虚相触，但谢天谢地，没有分开。
冯素贞心中亦是纠葛。天香的心思，她万分明了。今日天香的种种隐忍，或者说，从天香离开一剑飘红回到冯绍民身边的那天开始，那个曾经飞扬明快的天香公主就开始了漫长的，对驸马冯绍民的迁就和忍让。往事如烟，寡淡却难散。她冯素贞从来就不是无情之人，又如何能做到一朝一夕便和从前的一切一刀两断。
两人各怀心思，呼吸相闻。夜间静谧，传到耳中的除了踏在路上的脚步声，便只有自身的如雷心跳。天香一直盼着这路再长一些，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公主府的拐角。天香松开手，她仍是垂着脑袋不敢看他，轻轻说到，“快到了，就送到这里吧。”
冯素贞低低嗯了一声。天香抽手后，她竟然有些不由自主的失落，这让冯素贞有些惶恐。因得天香的刻意回避，她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如此也好，冯素贞心道。
天香又等了片刻，见这人不再出声，心中有些失望。她眨了眨眼，努力挤出个开心的表情，抬步往回走。
眼见得天香越走越远，冯素贞心底突然腾起一股没由来的惊慌。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但身体却在感受到这份惊慌时便诚实地喊出声来，“天香！”
身后传来的声音不响，但天香公主还是瞬间停了脚步。她感受到冯素贞语气中的急切与慌张，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只是虽然心中百般滋味，面上却不能表现丝毫。天香转身，刻意轻松地问，“皇兄？”
“没事。”冯素贞微微摇头。她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刚才冲动一唤的懊恼，自己和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个人感情而擅自打破这面上的和谐。冯素贞看着天香，面上带着天香习惯的温和笑容，顿了顿，又道，“时辰不早，回去后早些安歇。”
天香应了一声好。冯素贞就说，“快回去吧。”她看天香又往公主府走，便闭眼转身，说服自己不能再看她一眼。只是才走了两步，冯素贞听到背后奔跑声，紧接着，就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天香？”冯素贞迟疑了下。天香的力道很大，让她无法回身。冯素贞掌心盖在天香手背上，轻拍两下，“怎么了？”
“有用的。”冯素贞感觉到天香的颤抖，她挺了挺背，天香抱她的力气就更大了些。“我小时候跟师父读诗，旁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有一句，我却一直记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但是刚刚你叫我的时候，我却觉得你要走了。就好像现在，你明明就在这里，我却觉得，你的心在千里之外。你明明对我这般的好，我为什么就觉得你不开心呢？”
冯素贞语竭，她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但还是低估了天香对自己的在意。冯素贞快速整理了下心思，天香说完话后手上已不如先前使劲，故而冯素贞轻轻一挣，天香的胳膊就滑了下去。冯素贞转身回去抱她，察觉到怀中人的瑟瑟发抖，冯素贞轻轻叹了一句，“傻丫头。莫要乱想，我就在这里。”
天香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今天梅竹与我说了些事情，我心头堵得慌，是不是吓到你了。”
“无碍的。”冯素贞软言哄到，“梅竹的事情，我过几日寻到时间再与你说可好？”
天香说好。她抬头，看到冯素贞面上淡淡的倦意，心中又有些后悔。天香抬手去抚冯素贞眉心，开口就有些懊恼，“我原本是下决心不让你为难的，但刚刚不知怎得就没忍住。你也早些回去吧，我信你。”
冯素贞心上稍安。她让天香先行回去，一直到看着天香身影消失，才走了两步隐于小巷，抬手去压自己的胸口。‘还真的是疼。’冯素贞苦笑了一声，她另一手撑在墙上，因得用力，指甲嵌入墙上石灰。冯素贞大口喘了几下，才觉得这窒息般的钝疼少了些许，让她有力气靠在墙上，但紧接而来的恶心又让她干呕了许久。冯素贞一直睁着眼，她能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已经让她双目含泪，但绝不能承认这是因为她本就想哭。冯素贞深吸口气，摇头自嘲，“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东方民啊东方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