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队伍启程得晚，到最近的幄次时，已近戌时。
天香跟在东方胜后头，看他指挥着大升轝入幄次，又想起这一路来队伍纪律严明，众人唯东方胜为首，令行禁止，以往对东方胜的偏见就淡去不少。
东方胜在幄次内巡视一番，见无有纰漏，便下令让人散去歇下。他知道天香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但他心思单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现下一切妥当，东方胜绕去天香面前，道，“天香皇妹应该也累了，你的帐篷就在边上，早点睡吧。明天辰时队伍就要启程，你可不要起不来，耽误了行程。”
天香瞪他一眼，只觉得心里刚刚才攒起的对东方胜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她哼一声，扭头往外走，“本公主闯荡江湖惯了。我在外面起早贪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呢。”
东方胜本是好意，现在被天香的话一噎，面上露出几分错愕。待天香掀开帷帐，头也不回地出了幄次，东方胜才撇了撇嘴，自言到，“我这又是哪里惹到她了？”
天香走出幄次，冬夜的风袭来，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她缩了缩脖子，左右看去，发现除了几队巡夜的兵士，营地里已经不见几人。她心知时辰不早，适才东方胜吩咐下去，现在众人应该都已经入了营帐取暖，只等伙头营的人来送晚饭。思及此处，她又环顾一圈，见幄次旁有一帐篷看上去比周围规格高出不少，里头又无火光，便知那是东方胜先前说的，给自己留的营帐。
夜风持续不断地呼啸而来。现在四围俱静，天香也没有再在外处多待的心思，便搓着手往自己的营帐去。进帐点灯，简单梳洗后，天香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营外喊“侯爷”。她原不想理会，只是那人端的坚持，天香听他喊了十数声，心里颇有些火气，便跺着步子走到帷帐前将帷帐一把掀开。
那人显然没想到这营帐里竟然不是东方胜。天香站在帘内，看那人愣了片刻，才将手里头准备好的饭食递过来，“长，长公主，这是今夜的饭食，您吃好放在帷帐外，小的过会会来收拾。”
恰此时，东方胜掀开幄次的帷帐出来。他看天香面色不善，只当她是嫌菜色不好，就出声到，“这里不比皇宫，长公主若是咽不下，还是早些回京城的好。”
天香瞪一眼东方胜，她大声“哼”了一句，开口呛他，“小侯爷锦衣玉食的都吃得下，我又怎么不行？”语罢，也不管东方胜面色难看，端着饭就回了营帐。
那伙头兵见两人你来我往，早吓得缩着脖子躲在木桶后。他等天香回了营帐，才将另一份餐食递给东方胜，小声询问，“侯爷，这长公主还真是和传言里一模一样，她真的要跟着我们一路去永陵吗？”
东方胜接过碗，耸了耸肩，道，“估计是她心血来潮，既然皇帝都准了，那跟就跟着吧。你回去跟大伙商量一下，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给她。现在东方宥当了皇帝，天香长公主是他的心头宝，可不能得罪了。”
此次随行的兵士都是原先侯府的亲兵，东方宥继位后打发东方胜去造永陵，他们便一路跟随。现下东方胜这么说，那伙头兵更是忙不迭应下，只是走以前看了眼天香所在的营帐，颇有些不忿，“侯爷，那您这一路就一直住在幄次里吗？连个床都没有，可怎么睡。要不小的们回去商量一下，给您挪个位置出来。”
东方胜倒是浑不在意，他摆摆手，道，“没事，那里头可比你们的营帐暖和多了，我等会在地上随便将就一下就行。永陵又不远，要你们瞎折腾，娘们唧唧的。”
东方胜既这般说了，那伙头兵便也没有再执着此处，给东方胜行礼后，就推着食车回去。
出去一遭，天香心里的火气不泻反增。她进了营帐，见面前放着把凳子，想也不想地一脚踢了过去。那凳子做工极差，她先前还奇怪这怎么坐人，现在一脚下去，见那凳子在原地颠簸了数下，竟然没有倒下去，心中又开始好奇。天香端着饭看了许久，等凳子停稳，原先的火气也消了不少，她唉了一声，端着饭在凳子上坐下。
她本也不是易怒之人，只是白日里见到东方民，心里压抑得久了，就需要有个地方释放。现在坐下来，扒了两口冷饭，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天香大力咀嚼，糙米混着干葵在她嘴里翻滚，刺得她有些难以下咽。只是先前东方胜那般说，想来这一路过去，大家都是吃得这种食物。但她既然已经来了，定然不能为了食物难吃就半途而废。
她此番不顾祖制，强行要跟山陵使一道去永陵，一来是因为无论如何，正德帝在世时对她都是极其宠爱，而她轻去吴州，错过正德帝最后时光，心中悔恨，想要多送他一程；二来，也是存了躲避东方民的心思。天香自知她心里仍是对东方民存了爱意，但即使如此，她也绝不能忍受自己或许是被哄骗着交付真心这一可能。更何况，东方宥已经明言，梅竹腹中的孩子非是他所出。那孩子的父亲为谁，便是显而易见的。
天香思及往事，只觉得心中悲苦难当。她颤着手，强迫自己将混了泪的饭咽下，然后端着碗在凳子上发呆——无论如何，东方民都骗了她。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断，自己又怎么能留在原地，白白充当那个痴心不改的笑话。
天香闭眼屏息，强迫自己将情绪压了下去，才站起身。她将帷帐掀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将碗筷靠边放了，正要缩回营中时，视线扫到灯火通明的幄次，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
‘刚才，那伙头兵是在自己的营帐外喊侯爷。先前自己来时，这边没有人的营帐也只剩了这一个。东方胜他，该不是把他的营帐让给了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