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唯一一次邀请“帝国战神”乔允跳舞，是在她的十八岁成年礼上。

皇帝因为前往联邦首都星进行国事访问，没有时间参加他的成年礼，负责张罗她正式进入社交的第一场舞会的，是她的哥哥。

临到舞会开始前，她的小女仆才慌慌张张托着一托盘的腕花过来，说内务司的人办事不利，忘记之前送腕花来给她选。

卡特琳娜无趣地扒拉着托盘上各色的腕花。

说什么忘了，说白了其实还不是不上心。

因为皇帝不喜欢她母亲，也不喜欢她。

她的亲生母亲是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父亲对外总说是病死。

不过那些鬼话骗不过她，那会儿她年纪小，在宫殿里乱跑，母亲忙着揭露父亲丰富多彩的婚外感情生活，没工夫顾她。

于是她亲眼见证她的母亲，是怎么将那把袖珍粒子枪塞进自己嘴巴的。

可能她一辈子就用过那一次枪？

亏得她扣扳机之前，还能记得开保险。

就她个人的观点来说，其实她挺看不上她母亲自杀的行为的。

如果换做是她，那把枪的枪口，对准的绝对不会是她自己的脑袋。

——反正她父亲兄弟多，本人能力也就那样吧，换个人来做，也没什么不好。

还可一顺便从新皇帝那里捞一把大的。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或者——干脆自己来做皇帝也不错。

“就这个吧。”卡特琳娜从一盘子大同小异的腕花里面，挑出了最艳的那朵。

——是一朵绚烂似火的山茶。

山茶是她母亲最爱的花，而红色总能帮她记住母亲去世的那天，红色的山茶可以让她时刻保持警醒，免得她像她母亲一样，脑子一热，真的爱上什么人。

成年礼上的Alpha大都是单身，说是成年礼，其实就是“卖女儿招标大会”。

贵族的圈子不大，凡是了解她身世背景的，都不会被她“公主”的名头唬住。

于是在场的Alpha大多是一些大贵族不得重用的次子三子，或者一些正在走下坡路的银样镴枪头，怀着各式各样并不纯粹的目的，来碰运气。

按照惯例，开场舞得由卡特琳娜和一名她心仪的Alpha来完成。

舞会就快开始了，小女仆在旁边干着急，因为卡特琳娜拒绝跳开场舞，说是没有看上眼的。

礼仪嬷嬷在旁边也只是安静如鸡。

刚被分配给卡特琳娜之后，这位礼仪嬷嬷就跟卡特琳娜交过手。

输了。

从那之后，卡特琳娜做什么，她都懒得再干涉，跟继后那边只说这样可以把卡特琳娜养废了，继后也就不再说什么。

“殿下，如果没有喜欢的单身Alpha，那就请您邀请一位佩戴面具的Alpha吧，至少把第一支曲子跳完也好啊。”

所谓佩戴着面具的Alpha，其实就是已婚A，一般不会被邀请跳Omega成年礼的第一支舞，但如果这位Omega实在是没有特别喜欢的，也可以先找位已婚A跳开场舞，以便让成年礼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可即便是已婚A，卡特琳娜也不想随随便便凑合。

本来想拒绝小女仆的提议，一抬头，却正好看一位刚刚走近会场的儒雅男A，身材高挑修长，对待侍者仆从也彬彬有礼，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

别说只是露出半张脸，就算是只有一个背影，卡特琳娜也能认出——那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乔允。

也许乔允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她还记得，当年她母亲在宴会厅自杀的时候，就是乔允第一个带着急救机器人回来救她的母亲的。

而在她母亲被皇宫的医疗官带走后，又是他第一个注意到躲了宫殿偏门角落里的她。

“将军，没想到你会来。”卡特琳娜立刻迎上去。

她确实没想到乔允会来。

这位脾气比大多数军人都要温和许多，温和到甚至不像个军人的将军，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参加社交跟舞会。

当然这只是钟情于乔允将军的万千花痴少女眼中的“唯一缺点”。

于是卡特琳娜邀请乔允的时候，就没抱太大希望。

因为乔夫人身体不好，常生病，所以乔允也没有确定地答应会来，以防万一乔夫人或者他的两个孩子有事，他走不开。

“毕竟是殿下的成年礼。”乔允垂头，笑着看她，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看着自己的晚辈。

卡特琳娜身边没有会这样看着她的长辈。

而唯一会这样看着她的人，她却从不希望他是自己的长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们初见时，乔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别害怕，叔叔在这儿，别害怕。”

从那一刻起，无论怎么努力长大，她在乔允的眼里，再也变不成一个女人。

“好好享受，今天殿下是主角。”乔允抬起手，本想像向往常那样拍拍她的头，却又收了回去。

“怎么了？”卡特琳娜问。

“殿下长大了，从今天起，殿下就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了。”乔允揶揄地笑了笑，“我不能弄乱一位淑女精心整理的头发。”

卡特琳娜从乔允的话里品出了另一层含义——

她长大了，所以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乔允要避嫌。

无论乔允内心是否坦坦荡荡，他也得顾及人言可畏。

至于她。

她是不在乎自己名声的，但她还得在乎乔允的名声。

她爱他，所以她死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污点。

卡特琳娜沉默了几秒，忽然笑着对颜叙伸出一只手，“将军，你愿意和我跳今晚的第一支舞吗？”

乔允似乎有些意外。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今天来参加舞会的宾客，找了半天也没挑出一个配得上卡特琳娜的良人，眉头下意识蹙了几秒，目光再落回卡特琳娜脸上时，那双温润的黑色眸子里，既有了然，也有心疼。

“我的荣幸，殿下。”

和乔允跳舞的过程中，卡特琳娜问起他面具上的花纹，然后不知怎么，话题就变成了他的两个孩子。

“……景秋觉得小叙太孤单，就给他领养了一个妹妹，这小姑娘也挺可怜的，她父亲刚在战场上牺牲没多久，母亲又病逝了，家里也没有别的近亲。”

聊了两句孩子，乔允忽然不再说了。

卡特琳娜虽然听着心里难受，但只要是能跟乔允多说几句，哪怕难受，她也愿意忍着，所以她轻声问他——

“怎么不说了？”

乔允有些担忧，“殿下是不是不高兴？”

卡特琳娜一瞬间仿佛被对方看透了自己可耻又隐秘的心思，心跳漏了半拍，面上故作镇静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乔允有些无奈地笑笑，“殿下您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明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偏偏就是要强忍着不肯承认。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您的时候，您一边掉眼泪，一边还说，‘我不害怕，我没哭’。”

“殿下有时候其实可以任性一点，坦率一点，这样等到您遇到了那个对的人，他就能更快地发现，您是一个多么值得珍惜和爱护的女孩子。”

此时，第一支曲目刚好到了尾声。

卡特琳娜与乔允牵着手行礼，又在周围宾客的掌声中暂时退场。

转身放手的那一刻，卡特琳娜垂下头，快速走向自己的休息室。

眼泪沿着她狼狈匆忙的步子，一滴滴落入花纹繁复、柔软厚实的地毯里。

她多想告诉乔允——

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再遇到对的人。

因为她不想要这世上任何人的珍惜和爱护，除了他的。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她情绪不对，卡特琳娜等到自己红眼圈完全消下去，才又重新出现在宴会厅里。

舞池里熟悉的、不熟悉的男男女女们跳着欢快的舞蹈。

空气里满是少年少女们荷尔蒙过剩的燥热气息。

——看呐将军，这就是您所说的“我的”成年礼，无论我在不在，也不过就是那副样子。

会场内安静了一瞬。

待新的乐曲重新响起时，他的哥哥牵着她走到宴会厅的最前方的高台，正式为她加冠。

卡特琳娜行尸走肉般完成了冠礼，眼睛里只能看到台下笑得一脸欣慰的乔允。

直到曲终人散，她随手摘了头顶的王冠，绕在手指上晃着圈，准备回皇宫外自己的府邸时，又在路上遇见了似乎正在等着她的乔允。

“这是山茶，”乔允将手里一小束系着白色绸带的，红黄相间的花朵递给卡特琳娜，“景秋嘱咐我送给殿下的，我差点儿忘了。”

“白色象征着纯洁，景秋跟我说，Omega在成年礼上收到这样一束系着白绸的花，能够一生感情顺遂，幸福美满。”

“选山茶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因为我和景秋都喜欢这种花，今天看到你的腕花也是山茶，看来我这算是误打误撞，选对了。”

卡特琳娜接过花束，垂眼望着花瓣上璀璨的露珠出了神。

多可笑。

原本她最恨的，象征着她母亲的死亡，父亲的背叛的红色山茶，她最爱的人却喜欢。

就在乔允几乎以为他说错了什么的时候，卡特琳娜蓦然扬起脸，笑得幸福又灿烂，“谢谢将军。”

“真巧，山茶也是我最爱的花。”

卡特琳娜也没想到，那一场成年礼的祝福，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的乔允。

成年礼之后不久，乔允上将战死的消息传来，他的妻子和儿子也相继病死，养女失踪。

那束花所代表的祝福，也没能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好运。

为了避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卡特琳娜借着侍奉上帝的名义去做了修女。

然而在尊贵的皇帝陛下的眼里，她一个无权无势小小公主的意愿，显然并不列入考虑范围。

最终她还是被父亲强行下令嫁给了一个丧偶的中年贵族。

她本来想着和对方说清楚，自己不想嫁，让他自己随便在外面找野花满足需求就算了。

没想到对方对她用了强，还因为她不配合的态度，对她非打即骂。

她不是她母亲那样逆来顺受的人。

幸亏她不是她母亲那样逆来顺受的人。

所以她在那人又一次施暴的过程中杀了他。

至于她被挖掉的腺体——那个倒真的不是她的第一任死鬼丈夫做的。

那是她自己动的手。

在她第一任死鬼丈夫想要强行标记她的时候。

她可以爱而不得。

甚至只要回报足够合适，她也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

但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标记她，除了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