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里浮浮沉沉,陈昂只觉身体酸软,动弹不得。
他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在万米的高空之上经历一场惨烈的火花,还能存活下去,已是邀天之幸。
看来买的基金都是绿,欧洲杯买的号称死亡之组的F都倒在十六强,不是运气不好,而是都把运气攒在了这一刻。陈昂心里自我安慰。
尽管浑身酸软的感觉让人难受,但能够活下去,还要啥自行车。
说什么人生的意义在于对抗生而必死,劳而无获的荒诞?净是吃饱饭后的瞎扯淡。
未经死之苦,怎知生之欢?
有这运气,考科举不是手拿把攥?
科举?
陈昂瞬间回神,一股庞大的记忆,涌入陈昂脑海。
陈昂,十六岁,大雍王朝西凤路凤翔府下,西和县的一名秀才。家有百余亩田产。
记忆里父亲自身参与劳动,所以也就算不上地主。
母亲在生自己时,难产而亡。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可是父亲在三年前服兵役时,兵败战死。现在家中只有一个长姐。
……
穿越者身份,天资出众,无父无母……
众所周知,集齐这三个身份,就是天命主角。
没想到重活了,还要去读书?陈昂有些牙疼。
前世从幼儿园算起,整整读了二十年的书,没想到穿越过来,还要继续读书。
读吧读吧,刚穿越来,贸然改变行事方式,很容易被怀疑。
他静下心来,仔细浏览脑海中的记忆,原主保留的记忆还算完整。
陈昂庆幸地想,靠着这些记忆,只要谨言慎行,再推拖到疾病……
疾病?
陈昂浏览着记忆,发现昏迷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虽然是读书人身份,但陈家以耕读传家,从小练习的家传武学,使得他的体魄相当健壮。从小到大,基本没什么疾病。
按照这个世界的实力境界划分,他属于坚韧黑铁,在云玩塑料段位之上。
怎么就突染疾病,卧床半月不起?
陈昂细细回想近几日,身体上的反应。如果是非正常染疾,必然会有征兆。
果然。
头晕,头痛,心悸,多汗,易激动,口腔出血,有口臭。
陈昂虽然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但由于早些年间对侦探小说非常痴迷,也研究过一些毒理。
上述症状,初步怀疑,是慢性汞中毒。
可是,是谁下的毒?
陈昂陷入疑惑。
自父亲死亡后,家中只有自己和长姐。
在乡中行事一向老实本分,没有得罪人啊?
陈昂心神亢奋,不断地思索,终于耗尽了存留的精力,他又昏沉了过去。
——
昏迷之中,陈昂被隔壁房间传来的刺耳声音惊醒。
“陈大娘,陈二郎患了疾,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俺听说西河县来了一位安神医,在京兆府可是鼎鼎有名。
“去岁韩相公家中的小妾得了恶疾,是安神医上门诊治,不过才三两针的功夫,就治好了。
“近几日,安神医赶巧来凤翔府寻友,若是花上一些价钱,请安神医上门诊治,必能药到病除,二郎也就能康复……”
好拙略的江湖骗子手段!
陈昂冷笑连连。
这种江湖骗子的口吻,放在后世,恐怕连未成年的稚童都骗不了。
假借着达官贵人的名头,招摇撞骗。满满的一幅震惊体的样子,陈昂怎么可能不熟悉。
这时,带着愁绪的声音传入陈昂耳中:
“张大哥,这安神医,要花不少钱吧?”
陈芷汀口中的张大哥,是河汇村里正的独子。平素里向来不做好事,在村中得了一个诨号,叫“混天张”。
混天张标志性的公鸭嗓子继续发声:
“陈大娘,这名医哪有不贵的道理!
“就说上次寻来的李大夫,若不是他开的药方,陈二郎恐怕就会去见陈三叔了。”
“十二亩田换来的药方,并没有治好二郎!”陈芷汀声音中带着恼怒。
混天张叫屈道:“我说陈大娘,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二郎这病,哪是一时半刻能去掉的。
“陈大娘你想想,这天下怎么能有包治百病的大夫?
“就连皇宫中的御医,都不能拍着胸脯说能让你家二哥药到病除。
“安神医虽然贵,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郎病下去吧?”
他继续蛊惑道:
“陈大娘,这安神医价格可不便宜,他的一副家传方子,没个七八十贯下不来。
“我估算了一下,你家中沿河的土地,每亩可值五贯。十三亩作价六十五贯。
“我行个好,加上山上的两三亩荒地,给你凑个八十贯。你看如何?”
陈昂哪还反应不过来,这混天张,分明就是贪图自家的土地。
躺在床上的这段时日,就是这个公鸭嗓音不停的劝说家里将田地换成钱钞。就连最后的沿河上田,都不肯放过。
不要卖!
陈昂怒喊。可是,喉咙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声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动胳膊,想要发出声响。挥舞之际,他摸索到了枕边的药碗,一把把药碗推落。
咣当一声,药碗摔落在地。
屋外没了说话的声息,随之而来的是木门撞到墙壁的震动声,伴随着陈芷汀的惊呼:
“二郎!”
陈芷汀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碎片,取了茶碗,把温着的水倒入茶碗,小心翼翼地把陈昂的头扶在自己的大腿上,将碗对准陈昂嘴唇。
陈昂喝了半碗水,咬着牙蹦出不要卖三个字,又双叒叕昏迷了过去。
——
再次醒来,眼前红烛摇曳。
陈昂侧过头,发现一个少女伏在自己床边。
这就是阿姊了吧?
没想到第三次醒来才能张开眼睛,看来真的是穿越了。
陈昂打量着这间房间,并不算小。他估摸着大概有二三十平。看来房子没有典卖。
也不知道那十三亩田卖了没?
印象中关西虽然地贱,可沿河十三亩上田,是父亲在世时,最为精心伺弄的土地,光洒下的肥料,均匀地平铺在十三亩田之上,就能淹没一个人。如此肥沃土地,区区八十贯,怎么可能拿下?
而且,本着谁受益谁嫌疑最大原则,陈昂有理由怀疑,是张家给自己下的毒。
没想到,一穿越来,就要对付村霸。
不过,既然接收了陈昂身体这个果,就要承担这个因。
既然要谋财害命,就不要怪我让你家破人亡!陈昂并不缺乏这种果断与狠辣。
前世的刀光剑影,口蜜腹剑经历过不少,并不缺乏比这还要凶险的场景。
不过,异世给人带来的,不光是刀光剑影,还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陈昂看着伏在床边的少女,双眼中充满感激。
在床榻上躺的这些日子,全赖阿姊照顾。前身虽然习以为常,穿越而来的陈昂却对此充满感激。
在他的记忆里,为了给陈昂凑足药费,陈芷汀可是将她的嫁妆全部卖掉了。
大雍王朝的婚嫁习惯与现代华夏截然不同,可以说与印度的婚嫁习俗颇为相似。
基本上都是女方占大头,男方的聘礼与女方的嫁妆相比可是远远不如。
稍稍有点家产的人家,都要给女儿配齐丰厚的嫁妆,怕女儿嫁过去吃亏。
反过来说,如果哪家嫁女儿不给足嫁妆,婆家便绝不会有好脸色看,打骂是轻的,直接休掉也是常有的事。
这也就导致了,大雍王朝女子具有极高的经济地位。因为嫁妆,是《雍邢统》中明文规定的女方私有财产。
其支配,完全遵循女方的意志。这也是女子,在娘家能够提高地位的经济基础。
陈父在服兵役前,曾拟定了一份财产分配方案,除去沿河的十三亩上田,和家中的房舍,其余资产,全部充当陈芷汀的嫁妆。
陈芷汀买药买方子,卖掉的全部是自己的嫁妆!
陈昂看着伏在床边的陈芷汀,暗叹一口气,最难消受恩情啊!
她卖掉的何止是嫁妆,卖掉的可是自己未来的家庭地位。
不过,这也让陈昂加深了对混天张的怀疑与憎恨。
因为如果是阿姐,她完全犯不着卖掉家产。后世的熟人作案,大多数贪图的是经济利益。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阿姊作案,她完全犯不着变卖家产。这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看着伏在床边的阿姊,陈昂小声叫道:“阿姊,阿姊。”
他现在身体虚弱,无法把阿姊搀扶到床上,让她休息。
只好将她唤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芷汀先是睫毛微动,小嘴轻撅。
继而反应过来,眼睛猛地睁开,眼白中充斥着血丝。
她看着清醒过来的陈昂,小嘴微张,眼泪随即从眼角渗出。
“二郎!”
她哽咽了一声,随即用衣袖擦拭眼角。
自二郎卧床以来,脾气每日俱下,再不复往日从容。尽管开了安神的方子,但难以起效。自己一边要伺候二郎日常起居,一边还要操持家业,早已心神俱疲。
可是想想自己的独弟,只能咬咬牙继续坚持。
现在二郎能柔和的叫自己一声阿姊,陈芷汀顿觉满身疲惫散了个一干二净。
此情此景,如何不能令她潸然泪下?
陈昂握住陈芷汀的右手。原本的纤纤玉手,近几日操劳之下,隐约有茧子浮现。
陈昂感动道:“阿姊,幸苦你了。”声音沙哑。
陈芷汀拼命擦掉泪水:“二郎,阿姊不苦。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陈昂看着憔悴万分的陈芷汀,原先穿着得体的衣服变得宽大,他更加下定了要报复回去的心思。
他努力驱动面部肌肉,勉强勾勒出笑容,同时将身体往里边挪动,空出足够一个人休息的空间,道:“阿姊,你上来休息吧。”
陈芷汀最后推辞不过,和衣卧在床上。
姐弟二人面面相视,陈芷汀突然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