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雪儿回答金玉龙：“是呀，我学了孔明算法；不但算定你今天十有八九会上山，还算定你十有八九没有包中饭。所以，我就连带你也给包上了。”说着，她拿了一个最大的红薯，递给他说：“玉龙哥，快吃吧！”

玉龙没有客气，接过红薯，笑道：“你是如何算出的，我没有包中饭？”

雪儿笑道：“你家一方面人多劳少，人平争得的工分也少；因此，人平分得的粮食也低于全队的人平数。但另一方面呢，除了几个大人外，你们家都是一些吃长饭的。一日早晚两餐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中饭吃？”

玉龙笑道：“你一个小女孩儿，对我家的家事，怎么这样清楚？”

雪儿笑道：“这算什么？我还晓得，而你呢，又是个对上有孝心，对下爱弟妹的人，哪里会肯独自一人包中饭上山？”又笑嘻嘻地问他：“玉龙哥，你说，我算得准还是不准？”

玉龙听她说到这里，心中暗暗惊叹道：“呀！看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心思，就能这样懂得我，体谅我，关爱我。要是再过一二年，她能不越发地可爱吗？”

他一面想，一面望着她，暗自道：“这样的好女孩儿，少之又少。如果能娶了她做媳儿，那将是天大的福气。”想到这里，他心中动情了，第一次暗下决心：“等再过一两年，我定要娶她为妻！”

雪儿见玉龙眼光有神，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没有答话，也没有吃红薯，便问他：“玉龙哥，你怎么啦？”

玉龙惊觉过来，笑道：“哦，没什么。”又道：“雪儿妹妹，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儿！”

雪儿笑道：“别夸人家了，快吃吧，难道还不饿？你不饿，我还饿了呢！”说着，她自己也拿起一个红薯来吃。

玉龙吃了一口，说道：“你这薯弄得好香，是蒸的，还是煮的？”

雪儿道：“都不是，是早晨烹饭的时候，在锅边里烹的。”

玉龙道：“哦，难怪，这薯这样干索、这样香！”又问：“你包这么多的红薯上山，你爹娘不问你？”

雪儿道：“问了。我说：‘我怕晚边回来的时候饿，挑不起柴禾，所以要多包几个’。他两个听了，都说：‘是，你应该多包几个！’又叮嘱我：‘雪儿呀，你别饿倒了，一家人都指望着你呢！’”

玉龙笑道：“雪儿妹妹，你这有些不对啊！”

雪儿问道：“这就奇怪了，有什么不对的？”

玉龙笑道：“你拿着自己家里的东西，来给我一个外人吃，还撒谎骗你爹娘，这难道不是不对么？”

雪儿笑道：“我愿意拿自己的东西给人家吃，这有什么不对的？再说，你这个‘外人’啦，在我眼里也不算是‘外人’。我相信，就是告诉了我爹娘，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玉龙道：“你怎么晓得他们不会反对？”

雪儿道：“你当我那爹娘是傻子？我们两人这么好，难道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玉龙道：“他们察觉了，难道不反对吗？”

雪儿道：“你别明知故问了。谁不晓得，你是百里挑一的后生儿？这雷公岭，这白云寺，还有第二个吗？只怕全山阳，也找不出来呢！你说，他们会反对我和你好吗？”

玉龙笑道：“你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哪有那么好？其实，这只不过是你眼眶低罢了，谁知你爹娘对我满意不满意？”

雪儿笑道：“他们为何会不满意？你不见，你每回帮我们时，他们都是高高兴兴的，喜欢得不得了，还谢了又谢？”

玉龙道：“这种情形，那是人之常理嘛。谁知道，他们内心里是如何想的？”

雪儿道：“玉龙哥，你就别低看我爹娘了。告诉你：他们避了你时，夸你还夸得更很呢。而且，他们还暗示我，和你要亲热些。”

玉龙笑道：“真的吗？那就太好了！”说时，他本欲将她揽在怀里的，忽又想：“为时还早，不便过于亲热。”于是，他吃了一口红薯，又笑问：“刚才，你说我在你眼里，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雪儿红了脸儿，低头慢慢吃着红薯，笑而不答。

玉龙看她那花儿一样的面容，百般可爱的姿态，终于禁不住，伸手轻轻地揽着她的腰儿，笑道：“在你眼里，我不是‘外人’，那就是、那就是‘自己人’吧？要不，那就是‘心中人’？”

雪儿脸儿越发红了，甜甜地说：“我也说不好。反正、反正在我眼里，你不是外人。”说着，不禁把身儿依紧了他。

在金玉龙眼里，雪儿除了纯真可爱之外，再一个就是稚嫩。他觉得：

她就是一颗春天的嫩芽儿，不可乱碰，一碰就会折断。

她就是一个尚未谢花的仔南瓜，指甲儿切不可挨，挨了就会破皮流出汁液来。

她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蝴蝶儿不可采，蜜蜂儿不可蜇；采了、蜇了就会使她严重受伤。

因此，他生怕自己一时失去理智，意外地伤害了她。也因此，他不敢稍有异心，更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把揽着她腰儿的手收回来，说：“雪儿妹妹，谢谢你关心我，为我带中饭来吃。我们快吃吧，吃了好砍柴。”

于是，在雪儿的坚持下，金玉龙吃了三个红薯，她自己只吃了两个。吃完之后，玉龙便在她家山上，帮助她砍柴。

下午的时间比上午短一些，两人一共砍了七小担；连她上午一人砍的三担，她也有了十担柴——相当于金玉龙的五大担。砍完之后，金玉龙又帮她把柴也码了起来。

太阳下山时，雪儿挑着小担柴在前，金玉龙挑着大担柴在后；下山分路，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二人又继续上山砍柴。天气一连晴了六天，他二人也便一连砍了六天。金玉龙为自家砍柴三十大担，挑回去了六担，剩下的都码在那里，待日后再陆续挑回去。他又帮助雪儿，一共砍了六十小担，也挑回去了六担，其余的码在了山上。

他二人这一次砍下的烧柴，只需日后再添补一些，已足够他两家人各烧一冬一春的了。

这年的冬天过得很快，第二年的春天也来得很早：先是柳树早早地发芽了，接着是草地早早地变绿了。然后，映山红开花了，阳雀儿和布谷鸟儿也先后叫起来了！

雷公岭生产队的原野上，一片绿油油的。最打人眼睛的，是那一片连一片的蚕豆田，开满了紫黑色和淡紫红色相间的蚕豆花。因为，它们太诱人了。

先前，人们都不怎么喜欢蚕豆花，习惯形容没良心的人是“蚕豆花，黑良心！”但如今这个季节，是青黄不接的断粮季节，情况就不同了——蚕豆将是春收作物中，最早能够上灶的粮食作物。因此，蚕豆花便不再是“黑良心”的代名词，而是成了人们心中莫大的希望花！

这一年，雷公岭生产队的蚕豆生长特别好，普遍长到了多半人高；那花开得一株一株地扭成了索，早一些的已开始谢花，并长出毛耳朵似的豆夹来。但这时候，经过了一冬的田土垅沟，大多不怎么疏通了；沥水不好，湿气太重，不利于开花结实。因此，清沟沥水等培管工作，非大势进行不可。

然而，此时队里有一个突出的问题——粮食问题。大多数人家都缺粮了，仅靠着少量的主粮、和糠菜粥糊等度黄月。虽然蚕豆等春收作物上灶在望，再过个十天半月的，就可以摘青豆吃。但俗话说得好：看到谷，饿得哭，何况还要十天半月呢？

大家缺饭吃，当务之急是设法如何度难关，谁安心听你的指挥，谁有劲给你清沟沥水搞培管？

还有，全队五六十户二百多口人，缺粮情况也不一：有的已经断粮了，吊起锅儿做钟打；有的还剩些粮食，还能将就个三五天、七八天、十来天不等。部分人家，则不缺粮，能安全地度过黄月。

因此，断了粮的，肯定会早早地就要下青豆吃。大多数缺粮、但还有一些粮食的户，肯定会希望蚕豆成熟得差不多了，再下青豆吃，这样要划算得多。少数不缺粮的户，当然会希望蚕豆成熟了再收割，这样最划算。

从这些实际情况出发，队委会研究决定：根据田土的肥瘦和蚕豆的长势，一丘一块地定产；然后算出总产来，再按这个总产量占全队基本口粮总数的百分比，最后计算分配到户。分配时，各户按数分捡与产量相同或相近的丘块。根据分配数量的不同，可以一户捡几块，也可以几户捡一块，大家互相调剂一下，就可以基本上平衡了。

在捡蚕豆田丘块的时候，军、工、干、教等四属户和五保户优先，然后是广大社员，最后是队委会干部和居住本队的大队干部。

要知雷公岭生产队，将蚕豆田分配到户的事儿是否顺利，请看下一回：杳杳黄月救命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