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参加县委常委扩大会的全体人员，听了陶震华的话，全都安静下来。顿时，会场上显得鸦雀无声。

陶震华道：“同志们，关于兴建二龙口水库的问题，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讨论、在规划，也一直在争论，在说服。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今天，我们又在专题讨论这项工程。‘主建’、‘缓建’和‘反建’的几种意见，仍然同时存在。”

他接着说：“反建的意见归纳起来，主要是两句话：一句是大干水利工程建设，就会冲击革命、有害无益。那么，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他从容地说：“伟大领袖早就在《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一文中，就十分明确地指出：革命和生产两项工作中，是不能孤立地去进行的。我们不是处在‘学也禄在其中’的时代，我们不能饿着肚子去‘正明宜道’。我们必须弄饭吃，我们必须注意经济工作。离开经济工作而谈教育或学习，不过是多余的空话；离开经济工作而谈‘革命’，敌人是丝毫也不会被你伤着的。”

他响亮地说：“同志们，伟大领袖说得是多么的好啊！他这段话，难道不像是专题针对我们这个会议说的吗？”

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我们有的同志呢，‘革命’口号喊得响当当，生产的事儿就不愿讲；不但自己不讲，而且还压制别人讲。要是有人一讲发展生产，他们立即就会给人家戴帽子、打棍子。这符合马列主义、符合***思想吗？半点也不符合！”

他继续道：“依我看，这种离开发展生产而空谈‘革命’的行为，不管他主观意思如何，在客观上都是在革社会主义的命，革广大人民群众的命！”

他停顿了一下，降低了有些激动的声调，又道：“同志们，不吃饭，不穿衣，我们能够坐在这里开会吗？人民群众不吃饭，不穿衣，能够饿着肚子，光着身子，跟着你搞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吗？难道，连这样再也浅显不过的道理，我们都不懂吗？”

他叫着大家道：“同志们，清醒清醒吧！空喊‘革命’的行为，我们必须要坚决反对！否则，我们的生产是发展不起来的，社会主义也是建设不成的！”

他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虽然不是特别大声说的，但也准确地、重重地敲击着全体与会人员的内心。

大家默不作声，听他继续道：“同志们，为了仙源县能够尽快地建成百万亩高产稳产农田，为了仙源县的社会主义建设有一个更大的发展，为了仙源人民能够过上更加幸福美满的生活，我们再也不能空谈‘革命’了。”

他响亮地说：“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我以为，我们应当觉醒过来，统一思想，团结一致，着眼实处，放手去发展生产才是！”

他喝了口水，冷静地说：“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发展生产呢？我觉得，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排除一切阻碍，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地上马二龙口水库工程！”

吉星照等人听了陶震华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一样难受。可是，他们又发不出话来。

而陶震华的话，却博得了多数同志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陶震华继续道：“‘反建’意见的第二句话是：上马二龙口水库，一定又会劳民伤财。他们的论据是：十年前，仙源不是搞‘百库运动’，大干了那么多的水利工程建设吗？结果如何呢？不是不但农业生产没有上去，还弄得人民没饭吃，饿死了几多人吗？”

陶震华严肃地说：“在这里，有两个问题，我们必须予以澄清。否则，就会要误导后人。”

吉星照问：“你说的是哪两个问题？”

陶震华道：“一是关于‘百库还动’的性质问题。二是所谓‘生产没有上去，弄得人民没饭吃，饿死了几多人’的问题。”

吉星照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陶震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所谓‘百库运动’，是指我县在五十年代末掀起的第一次水利建设高潮。在这一高潮中，我县现有的两座大型水库之一黄狮，七座中型水库中的七里溪、东风等五座，以及三百多座小型水库的大多数，都是在那时候同时开建的。所以，说这是‘百库运动’，那是名符其实的。”

他接着道：“只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这一高潮没能结尾，就被迫下马，其效益也没有得到及时地、全面地发挥。”

吉星照道：“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却没有及时发挥效益，难道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陶震华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道：“好在农村经济政策经过整顿、提高之后，我们的经济实力又复元了、发展了。于是，在六十年代的初、中期，我县又掀起了第二次水利建设高潮。其间，主要是为‘百库运动’中兴建的工程大配套。同时，又新建了一座大型水库和两座中型水库，还新建了一些小型水库和小型河坝。并且，在全县四分之三的区域内，初步建成了大、中、小配套，蓄、引、提并重的水利灌溉网。”

吉星照道：“那，效益提高了吗？”

陶震华道：“老吉，你是县委常委之一，难道还不知道效益提高了没有？”

吉星照口吃了，说道：“我、我是管文教的，对农水这一块的情况，不大清楚。”

陶震华道：“哦，你对农口的情况不大清楚，那也难怪。我来告诉你吧：自从全国解放之后，我县的农业生产，就一直发展迅速。现以粮食为例：解放初的水稻亩产，平均不足400斤；到农业合作化完成时，增长到700斤左右（这与解放后大力修整和发展小塘小坝，是密不可分的）；再到六十年代中期，又增长到900斤左右（这当然与水利灌溉网的逐渐形成，密切相关）。到如今，我县的水稻亩产，又已达到1200斤左右。难道，这不是已经建成的水利灌溉网，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吗？”

他特地道：“不说别的，只说没有这样的水利条件，你能全面地推广双季水稻生产吗？没有双季水稻生产，能有平均每亩1200斤的单产吗？”

说到这里，他问吉星照：“老吉呀，你虽然只是分管文教的常委，难道你连全县这样的基本情况都不应该了解吗？这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吉星照道：“是、是，陶书记批评得对。但是、但是，既然农业发展这样快，粮食增产率这样高，为什么群众还没饭吃，还饿死那么多人呢？”

陶震华道：“老吉呀，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所说的没饭吃，指的是三年困难时期吧？那我先问问你：那时节，你家里饿死了谁，都有哪几个？”

吉星照口吃道：“我、我家里没、没饿死人。只是、只是老吃不饱。”

陶震华道：“哦，你家里没饿死人。那，你亲眼看见周围饿死了哪些人，共有多少个？必须是实事求是，经得起调查的？”

吉星照回答不出来，想了想道：“那时节，我还是高中生，在校食宿。校外的情况，我不太、不太清楚。”

陶震华道：“在校食宿？那你看见哪些同学、或老师被饿死了？”

吉星照道：“也、也没看见。只是，每餐都觉得没吃饱，老觉得饿。老师、老师们有工资，可以买些议价东西吃，比我们学生要好些。”

陶震华道：“那你怎么说‘没饭吃，饿死了几多人’呢？”

吉星照道：“我是听人家说的。”

陶震华道：“听人家说的？那你调查过没有，人家说的真实不真实？”

吉星照道：“这、这我没有调查过，也不知道真实不真实。”

陶震华道：“没有调查过，不知是否真实？老吉呀，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不是将‘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的语录，常常挂在嘴上吗？为何不调查研究，不知事情的真相，就随声附和呢？”

他严肃地向大家说：“我们是共产党员，还是县委主要领导人，道听途说的东西，怎么能够拿来做决定大事的依据呢？这、这也太不负责任，太儿戏了吧？”

吉星照连连道：“我不对，是我不对！陶书记，我应该深刻检讨！”

陶震华道：“检讨就以后再说吧。今天，我们先研究二龙口水库的大事！”又问众人：“同志们，在三年困难时期，你们家里，有没有饿死人？或者说，看没看见周围饿死了人？”

众人纷纷回答：

没有！

我们家里没有饿死人！

也没亲眼看见周围饿死人！

田新颖说：“实事求是地讲，没饭吃是假。如果没饭吃，那不通通饿死了？但欠缺粮食，有时候、特别是两不接新的季节，吃不饱是真。至于说饿死了好多人，那是夸大其辞的话。”

商汉生也说：“说饿死了几多、几多的人，有的还说某某县饿死了几十万，那是瞎说！或者是别有用心！你想，那时节搞大集体，连每个社员都有自己的食堂吃饭。只不过，在那最困难的时候，的确过得很艰苦罢了。而工人、军人、干部、老师、学生、城市居民等等，就更不可能没饭吃。他们的粮食，都是由国家按计划供应的，有谁会因为‘没饭吃’，直接被饿死呢？”

陶震华道：“我亲眼见到和了解到的情况，与大家说的基本相符。在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并没有直接被饿死几多人。但我们的人民，特别是农民，那时的确是生活困难，过了一段难忘的苦日子。”

他又道：“那么，正如老吉所说，既然我们的农业、特别是粮食生产发展那么快，比解放前增长了两倍多，为什么我们（特别是农民）还缺饭吃呢？”

他见无人做声，便自问自答道：“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主要是上交任务大。首先，我们南方，每年每亩田要上交公粮（农业税）稻谷100斤。其次，每年要定额上交国家余粮——即征购。按生产队田亩和人口计算，除留下社员口粮和种子等之外，剩下的粮食叫余粮。这个数字，一般比公粮还要大——田亩越多、产量越高，所交余粮也越多。还有，就是要上交生产队、生产大队和公社一定的集体储备粮。这样，留给我们农民手里的粮食就不充裕了。”

田新颖说：“这个我们都清楚。农民大量地上交了这些粮食后，所剩就不多了。所以，农民的口粮一直难以提高，饭碗一直难以端满。”

商汉生道：“但是，没有农民的这些上交，我们又如何强国强军？没有这些上交，国家又如何发展工业、并建设完整的工业体系？文卫、科技、文通等等所有其他的各行各业，又如何发展得起来？可以这样说：没有广大农村和农业的发展，没有广大农民的艰苦奋斗和勒紧裤腰带，其他行业和事业的发展，是根本没有基础的！”

一位分管统计的委员也说：“关于缺饭吃的问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口的增长速度非常快——全国从一九四九年的四亿五千万，增长到一九五八年的六亿；九年增长了百分之三十三点三，平均每年增长百分之三点七。而同时期的粮食增产率（就我县而言）是：由平均每亩不足400斤，增长到700斤左右；九年增长百分之七十五，平均每年八点三。”

商汉生抢着道：“也就是说，那时的粮食增产虽然平均每年达到百分之八点三，却让人口的快速增长抵消了百分之三点七，仅仅剩下百分之四点六。再加上前面所说的上交（含征购）任务大，接下来又遇上自然灾害；还有，我们的‘大炼钢铁’和‘大兴水利’，胃口也过大过急了一些，从而严重地影响了农业生产。众多原因凑到一起，那时农民缺饭吃，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强调道：“但是，如果说我们大干水利事业是劳民伤财，破坏了农业生产，弄得农民没饭吃，饿死了几多人；那是歪曲，是毁谤，是否认党的领导、否认农民的积极性和巨大贡献！”

陶震华道：“如此说来，对于‘百库运动’的性质，我们是不是有了一个正确的定论？”

众人齐声道：“是的，我们应当为其正名才是。‘百库运动’不是劳民伤财运动，而是发展仙源农业生产的基础产业、保障产业。只不过，当年也过急了一些，贪多、贪大了一些。好在后来，我们改正了，也终于成功了。”

陶震华笑问众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二龙口水库到底该修，还是不该修呢？”

众人回答：“该修，当然应该修！”

陶震华道：“应该修的话，那我们是不是要好好讨论研究，到底是应该‘缓建’，还是应该尽快兴建呢？”

要知他们讨论的结果如何，请看下一回：一班人据实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