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最怕考试，可是考试从来不会因为害怕和焦虑就大发善心地迟到。

此刻抱着卷子走进教室的陈盼之，看在学生眼里就是无情的撒旦。

这位撒旦还一边犹自笑得无辜，一边毫不犹豫地将试卷发下。

开考铃响起，讲台下的一片萝卜头整齐地扑下萝卜缨，埋头刷刷写题。

监考其实很无聊，陈盼之又不愿意总是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地增加干扰考试的因素，于是取了试卷出来批改，时不时抬眼看看底下的动静。

试卷是高三年级的，高三生每周一考，还要求当天出成绩，隔日讲评。集备组压力大，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抽调其他年级的老师支援。

陈盼之就是被抽调的一员，她并没有不乐意，反而跃跃欲试，毕竟她和底下的那群萝卜头，迟早都有那一天，而她要比孩子们提早做好准备。

台上台下，充斥的，都是笔尖游走的刷刷声。

为了看时间，陈盼之的手机就摆在讲台上。

绿点闪烁，这是传来了新消息的信号。

宋景明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陈盼之的置顶处。

【在忙吗？】

陈盼之看到内容后不自觉地就弯了嘴角，原本严肃的神情，染上了娇柔的绯色。

【恩，在监考w】

宋景明刚刚从一台手术上下来，连深绿色的手术服都还没换。一会儿吃个简餐，又得重新消毒。下一台是个大手术，估计得一直站到夜里。这一天也只有一点点时间能关切她两句。

她还有心情发小表情，看来状态还不错。

【好，注意休息。我去手术。】

【恩，顺利！！！】

短短三言两语，见缝插针式的联系。

这些天总是这样的，两个人都在忙，但是都没有忘记对方。

并不需要对方回复地多么及时，因为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问句。

它想表达的，其实仅仅是，我记挂着你。

而你对我，总会有回音。

所以，我很安心。

谁说太忙的时候没时间想念，想念分明长了好几只脚，在每一个空闲的瞬间都跑到身前、钻进心里。

考试已经过半，陈盼之下场去巡了一圈，她今天特地穿的软底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部分孩子已经开始打草稿写作文，陈盼之不动声色地瞄了两眼皓子摆在手边的语基卷。

情况不错，皓子这次应该能进步好几名。

但是皓子后面的辛少然是从来不屑于做写作文这种累人又累脑的活儿的，只挑了语基卷里的选择题做，打横线的地方是一个字都不肯多写。

这哥把胳膊压在纸上，睡得好不香甜。

陈盼之看了看没被他压到的答题卡，其实辛少然大部分都答对了，只是他为什么不肯再多写两题呢？皓子每次都勤勤勉勉地把卷子写得满满当当，最后的总分却比辛少然只涂了ABCD的卷子高不了多少。

陈盼之每次批卷子时都在心里感叹，好歹皓子的学习态度是可嘉的啊。

用手背碰醒睡梦正酣的辛少然后，陈盼之才回到讲台，谁知她回身再看的时候，这哥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她还能说什么……

卷子交上来以后，学生就像甩过了包袱，一个个飞奔出考场去打牙祭。

徒留陈盼之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清点过试卷过后，回集备组去领改卷期专属的寡淡快餐。

两个年级的试卷堆成了小山。

就算是每个老师专门负责批改一种题型，流水作业，这支红笔还是从中午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盖上笔帽。

考试期没有晚自习，此刻只有各个集备组的教室里还亮着灯。

改了一天卷子，陈盼之手也僵，眼也花。可是工作还远没有结束，恐怕要忙到半夜。

她伸了伸腰，借着打热水的功夫到走廊里透气。

九点钟的校园，藏起了生气，安安静静地散发着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清幽。

也许是明日要下雨，今晚的云层格外厚，黑沉沉的天空，不见月色也不见星光。

不过春雨大抵是好的，一场一场地下过去，万物蛰起而生，生而向荣，灿灿烂烂的夏天也就来了。

宋医生说他今天下午有手术，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结束了没有？

陈盼之划开手机，发了消息出去，她并没有期待宋景明回应有多快。

医生和老师其实很多时候是很像的，开工的时候都仿佛和外界断了联系，只不过一个站手术台，一个站讲台。

但就是这样巧，她发消息的时候，他刚好在。

下午这台手术结束的比预想中要早，收到陈盼之消息的时候，宋景明已经回到了办公室在做复盘。

如果说，这几天有什么进展让宋景明颇为欣慰的话，那就是陈盼之终于也学会了主动挑一挑话头。每日的互相问安渐渐成了习惯。事情正在一步一步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他有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狡猾的猎人，一步一步诱引着陈盼之这只小绵羊走进自己的圈套，然后在绵羊反应过来之前倏地牢牢关紧栅栏。

是的，他并没有让她逃跑的打算。

他早就在用对待伴侣的态度对待陈盼之，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只是对于女孩子来说，确定关系的那场仪式似乎格外重要，他不想让她和他之间有任何的遗憾和缺失。

前几天关山说，五月二十号是个不错的日子。

她应该也会觉得特别。

那就再等等吧。

对着夜色，宋景明想着：陈盼之，我们等到那一天。

陈盼之没想到这么快会收到宋景明的回讯，上面的字眼一如既往地简洁：【今天很顺利。你呢？在家？】

在家？陈盼之对着手机苦笑，诶，她倒是想回家，可是工作不放过她呀！

【没呢，还在学校批卷子，估计要很晚T_T】这句话才发出去，同组的老师已经出来唤她回去了，陈盼之只好匆匆结束对话：【不说啦，得干活儿啦，宋医生早点休息！晚安！】

宋景明对着突如其来的“晚安”两个字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晚了还在学校吗？

那结束的时候岂非深夜？

她要怎么回家？

她是一个人吗？

宋景明叹气，她还是没有进步到位，因为她总是忘记还有一个他。

但是他总归不会让她一个人的。

半个小时后，那辆黑色的奥迪RS4抵达七中校门口。

那个一身清俊的男子面对着校门，背靠着车站着，在如墨的夜色中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期间，校门口陆陆续续地有人出来，那是年纪较大一些的老师，抵不住沉重的疲惫先行离开。他姑妈宋谕在宋景明到达七中之前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先回去了。

陈盼之是最后负责锁门的那个人，一直到将近零点才揉着眼睛走出校门。

批了一天卷子，明明都是汉字，这群孩子就是有本事把好好的方块字写成火星文的样子。辨认得她这双眼睛好不辛苦！

以至于走到校门，看见倚立在路边的那个人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天外来客，不敢相信地又揉了揉眼睛。

“陈盼之！”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真的是宋医生！

直到宋景明嘴角带着笑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仰着头问：“宋医生？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着，原来今天被云掩住了的星星都藏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低头，嗓音温柔：“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