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盼之读书的时候听遍了肖邦，从降E大调到升C小调，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但那些声声婉转的旋律，在今晚，竟都不若这短短的四个字入心。

我来接你。

我愿意在沉沉无边的夜色里任凭凉意侵身、孤寒遍体，只是为了接你，一心一意。

他只是温柔地笑，全然不计夜凉与孤寂。

时间太晚，马路太清冷，深夜里城市安静地让人害怕。

说心里不发怵是假的，陈盼之也不敢步行回家。

她早就计划好了，在校门口扫一辆自行车酒迅速蹬回家，反正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她本来可以很坚强的。

可是宋景明来了，他就在校门口，站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于是她好像突然有了软弱理由，连这十几分钟的倔强都不必有。

“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很意外，但满满当当的开心和感动更明显。

“太晚了，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这声线沉稳得让人安心。

“是不是等了很久？”宋医生今天有好几台手术，陈盼之是知道的，他明明也累了一天。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还好。”

估摸着宋医生肯定没少等，陈盼之有些自责的懊恼，低低地喃：“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我就再抓紧点了，你也不和我说一声……”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丝娇嗔的味道。

宋景明听得只觉得心里受用得很，等这几个小时算什么呢？

“好，下次和你说。”

这是下次也要来接的意思吗？

陈盼之觉得最近自己的脸真的非常容易红啊！！！

不知道心动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短短几秒钟之间，陈盼之的脑袋里好像出现了好几幅她和宋医生在不同的场景里相伴归家的画面。

夏天的路边有香樟树；秋天的空气里有桂花香；冬天的话，可惜A城不下雪，不然，她和宋医生一起走在咯吱咯吱的雪地里一定也很美好，尤其如果还可以牵着手的话～

可惜不待她低着头，甜甜地，暗自将一年四季的春花秋月都脑补完，宋景明便开口将她拉回了现实：“走吧，上车。”

“！！！哦哦哦好！”某人带着心虚钻上了车～

零点的街道，车辆零星，畅通无阻。

宋景明将车开得很稳，车载音箱的声音开得不大，正轻轻地唱着温柔的歌～

陈盼之对宋景明这辆车的副驾驶座已经很熟悉。

也许是因为座椅太柔软，也许是因为音乐太舒缓……

刚刚还在脸红心跳的人，缚在安全带里，窝在椅子上，竟渐渐就歪着头有了睡意。

从七中到陈盼之家楼下本来就不远，车程更短。

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宋景明就将车停在了目的地。

但身边的人无知无觉，他转头去看。

原来是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艳色。

就算是在睡梦中，陈盼之软软翘翘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

看来她今天真的是累极了。

音响里的歌还在唱着，“Pacin’roundemptyroomsinmyhead…Time’snotenoughasIsaidtomylove…”

时间太晚，在车里睡不会太舒服，而且还容易着凉。

其实他应该叫醒她的。

但是《Notenough》。

就像这首歌的名字一样,notenough。

他看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了，今晚的这几分钟就像是偷来的一样。

珍贵得他舍不得这么快结束。

他不想再轻易地各自陷入忙碌里，然后苦苦地被动等待生活怜悯时再赐相见的机会。

更何况此刻他的心上人就在他身边这样安静地睡着，卸下了所有防备。

她身上淡淡的橙花香味在他鼻尖环绕了又环绕，吸引着他的目光在她的睡颜上盘旋了又盘旋。

他舍不得叫醒她。

只想这首歌一直一直唱下去才好。

陈盼之越睡越沉，脑袋越来越不受控制地失重般往一侧歪倒。

宋景明眼见着她的头就要嗑到玻璃窗上，赶忙从驾驶座一侧倾身伸出手去挡。

陈盼之的小脑袋最终没有砸在车窗上，而是砸进了宋景明柔软又温暖的手掌里。

虽然没有感到疼痛，但睡着了的失重感还是让她转醒。

睁眼、抬帘。

可是入目却不是她料想中的月夜街景，而是近在咫尺的——宋景明。

宋景明还维持着从驾驶座跃身过来护住她的姿势。

因此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是半抱住了陈盼之。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

只要再近一点点，就可以唇齿相依。

可是怀里的女孩儿懵懵懂懂地，一幅不知道睡醒没睡醒的样子。

宋景明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算了，再等等吧，他不想占她便宜。

这是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尊重和爱惜的人呐。

宋景明撤离了身子，两人的座椅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的一下。

两人之间暧昧得拥挤的空气也被晃散了不少。

陈盼之这才真正清醒了过来。

自己竟然睡着了，刚刚宋医生为了护住她的脑袋，和她靠得这样近。

陈盼之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比宋医生更绅士、更贴心的人。

这样好的人，她真的觉得人间难遇。

“不早了，上楼吧，早点睡。”宋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好听，只是陈盼之没听出宋景明此刻言语间强压的克制和不舍难断。

确实不早了，再不回去，徐英华和老陈估计要冲到学校去找她了。

“恩，那…宋医生再见。”陈盼之今天这句告别说得也没有往日干脆，末了又回头轻轻补了一句，“晚安！”

这才舍得离开。

宋景明看见属于陈盼之的那扇窗户亮起了暖暖的灯。

陈盼之好像知道宋景明还没走似的，拉开窗帘，探出头来，又朝宋景明挥了挥手。

两人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隔空相视，安静地遥遥挥手作结，好像只有这样的告别才算完整。

这次，是陈盼之目送着宋景明的车子驶离。

夜又深，晨将至。

陈盼之没想到在车上短短的一觉，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补眠效力。

原以为累极了可以沾枕就睡，却没想到这夜头脑不知为何兴奋得只想不眠不休。

因此第二天陈盼之起床的时候，脸色因为失眠难看得像熬了个通宵一样。

哀嚎地起身，她的脑袋不仅晕乎乎的，还一突一突地疼。

今天上午还要统高一的卷子，赶在下午放学之前公布成绩。

可是她远远没有想到，这一天正等待着迎接她的，远不止是卷子。

宋景明也很意外，生活真的听到了他昨夜的心声，眨眼间就又把陈盼之送到了他面前，只不过是以让他心惊肉跳的方式。

傍晚走廊里开始吵嚷起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陈盼之昨晚睡了等于没睡，早上灌了两杯咖啡才强打着精神把自己班上的卷子全部整理完。

各科成绩统计出来交给年段长后，本次半期考的年级排名很快出炉。

年段长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最不吝于让学生遭受的狂风暴雨的打击。因此他第一时间指挥着壮丁将本次考试的优秀榜和进步榜都高高地张贴起来。然后在一片学生的或欢呼或哀叹中犹自悠闲地离开。

两张榜就张贴在楼道口，高一年级又处在教学楼最低的三个楼层，各个年级的学生都要从高一经过。因此这两张榜和贴在了校门口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能看见。

好奇的学生早就守着将榜为了个水泄不通。

两张榜，既是龙虎榜，又是角斗场。

看榜人不仅在看自己，也在看别人。

人群中很快有窃窃声传开。

这都是源于榜上那个新鲜的名字“李皓志”。

皓子知道自己这次考得不错，但是没想到自己能这么不错！都不错得上了进步榜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蹲在操场边上给正在打球的他辛大哥看包、当小弟。

闻言他简直一秒登上了人生巅峰！翻身农奴把歌唱！他李皓志今天就是七中最闪亮的明星！还看什么包！他必须马上赶到现场去目睹一下自己的牛X！

辛少然看到皓子胖乎乎的身体此刻格外灵活地往张榜处跑去。

他也听到了。

喝了口皓子刚刚帮他拧开的水，这才悠悠闲闲地抬步跟上，好像早就料定了一般。

可是他走近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料想中皓子在人群里得意洋洋的小样子。相反，听到的都是格外刺耳的闲言碎语。

“就是他吧！”

“对，就是他，校网上那个娘娘腔。”

辛少然在人群外，暗自攥紧了拳头，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

皓子，他在哪里？

很快，他找到了。

却不是因为他视力好，而是因为人群因为一个人嚣张的声音而自动留出了一个小圆。

小圆里，站着的另一个人，就是正低着头的皓子。

那个嚣张的人用嚣张的手指戳着皓子的肩膀，接着用挑衅的声音说出最伤人的话：“娘娘腔，考得不错啊，恩？”

皓子早就被“娘娘腔”三个字伤得傻了。

你们可以叫我皓子，也可以叫我李皓志，那是我的大名，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叫我娘娘腔？我不是娘娘腔。

皓子在人群里低着头，往日里话多得冒泡，此刻却被冰冷的世界戳得无言以对。

不待他心里那股愤怒积攒到足够的力量爆发，已有一人自人群外冲入，一把扭过那只刚刚戳他肩膀的手，嘶吼着：“你TM再说一遍？”

然后就在那张进步榜前，在“李皓志”三个字前，厮打在了一起。

尖叫、混乱一时间充斥了整个走廊。

陈盼之听到声音，直觉不好，赶紧往楼道里跑。

入眼就是两个人大高个扭打的混乱场面。

战况激烈，旁边想劝架的人插也插不进手，而看热闹的人更多。

眼见着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离楼梯口越来越近，陈盼之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拉架。

可是她确实没想到，她不仅谁的胳膊都没拉着，还反而被两人动作得太快的拳脚一把挥下了楼梯。

摔下去的，竟是她。

她还来不及思考，只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几周，最终在转角处，脑袋重重地嗑向地面。

耳边“砰”地一声……

她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