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八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陪张谦干耗下去,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人生岂非正是一个不断试错、犯错,尝试接纳自身不完美的过程?
你刚才说,那只金纸鹤是她的第二个破绽……这句话是不是可以解释为,在收到金纸鹤前,你就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胡。
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就喜欢你的油嘴滑舌的样子。苦笑摇头间,胡十八眼神一黯,投往地面。
张谦洒然起立,恢复一贯的自信豁达。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否则我也不会活过那一夜,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经历无数次死里逃生后,至今依然活蹦乱跳,嘿嘿……
我们好像跑题了。
无妨,反正时间有的是,话虽如此,张谦还是整顿精神,尽快调整状态,将精彩的故事娓娓道来,咱们的丝丝小姐,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错误?
她不该冒充白家人的身份。
原因?胡十八勉强托着下巴,仿佛随时都能睡着似的,继续问道。
因为白家早已被灭门。
瞳孔骤然收缩,丝丝猛地抬起头来,顾不上控制剧震的娇躯,举目瞪向正在侃侃而谈的张谦。
白家被灭门的消息,是那位先生亲口告诉她的。按照前者的说法,知晓此事的人本就很少,而且大多已被灭口。至于这件足以颠覆现有秩序,重塑利益格局的惊天大案是谁做的,就连那位先生都不曾知晓。
张谦对丝丝的反应相当满意。
你似乎有话要说。
冰美人仍旧没有开口。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所以她宁愿做一把什么都不用理解,什么都不必知道的刀,被人握在手中,不停举起、落下,结束一条又一条生命,超度一个又一个亡魂。
你大概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白家的事……实不相瞒,在灭门白家的这件事上,我可没少出力,多少也算居功至伟。
张谦端起前辈大哥的派头,刻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有机会,我把我的故事都讲给你听。
你果然还是怜香惜玉的。胡十八斜靠在轮椅上,闭起眼睛插口道。
何以见得?
宁愿被她夺去半条命,流干最后一滴血,甚至险些弄废一条胳膊,也不愿意对她下手,呵,某人可真是用情至深呢……
吃醋了?戏谑中透着些许痞气,张谦摸了摸下巴,半开玩笑的试探道。
面对聪明人,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比他还聪明,坦诚相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
胡十八也晓得这个道理。
三十年的老陈醋。
老陈醋好啊!黑紫透亮,纯正柔和,绵酸而不涩,余味悠长。不得不承认,在纵情享乐这块,还得看你小子!
你又跑题了。小胡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实在没法对这家伙真的发脾气。
骑马莫轻平地上,收帆好在顺风时。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是历代智者的忠告,更是一门处世的艺术。
故意跑题是为了争取思考的时间。张谦勾起被打烂的嘴角,贼兮兮的一笑。
看来你已经想好如何为自己狡辩了。
你果然还是了解我,哈!我没有及时行动,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咱们的丝丝小姐,而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个骨头很硬的人,就算被活捉,一次次遭受严刑拷打,也绝不肯吐露半个字。
合理但不完整。胡十八的评价简短而犀利。
归根到底,我认为伤害这样的女孩子,是件很不解风情的事,毕竟她只是别人手中的刀,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无权选择自己的命运。
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张谦僵硬地点点头,胸臆中的种种悲楚凄凉,尽皆化作一抹平平淡淡的苦笑。
有的时候,笑容既是种伪装,也是种保护。
保护自己不受别人伤害,保护别人不被自己伤害。
昏昏欲睡的小胡将头埋得更低,单手扶着沉重的额头,眉眼间倦意深浓。
伪造白家人的身份并不容易,想要骗过与白家世代交好的高门大阀,亦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白家的盟友里,还有一面棘手的黑旗。
由此可见,这个计划一定筹划了很久。
越是庞大的计划,越需要庞大的财富和社会资源做支撑,胡十八的评论往往游刃有余,见解独到,要言不繁,切中肯綮,那位先生的实力虽然不容小觑,但是距离「富可敌国」四个字,尚有一定差距。
很显然,他还有别的帮手。
于是你决定将计就计,用自己做诱饵,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听说你在那间茶馆闹出不小动静。
香饵之下,必有死鱼。不闹出点儿动静,怎么能引鱼上钩?张谦从怀里摸出一枚白玉骰子,鬼魅一笑,就算我没有触犯茶馆的禁忌,金库到时候也会巧立名目,千方百计发起对我的追杀。
这件事和金库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间茶馆,本来就是金库的产业。
张谦十分清楚,唐可媛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一举一动都充满目的性,是以她留下的那份文件里,必然暗藏玄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原本就打算拿你做文章?胡十八冷冷的应了一句,声音之中再也听不到任何抑扬顿挫。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是我没有遭遇追杀,他们如何能迫使唐夫人就范,与金库达成秘密交易;若是我没有身陷绝境,他们如何能通过老金,找到隐藏在幕后的你。
好计谋,好手段。
你觉得她和金库做了什么交易?张谦弯腰拾起地上的酒红色旗袍,动作轻柔地叠好收起,轻描淡写地道。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我有预感,她不会告诉我。
不,她会亲口告诉你。丝丝终于打破沉默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