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织田信长的岛国战记

第25话︱传奇太刀菊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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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与会的泷川和河尻均是满身疲惫,信长很快就结束了这场军情总结会议。

他连离开正殿后的去处都决定好了——要到浓姬的居所去看看她。

打了有生以来第一场大仗,信长满心都是想见她的念头,哪怕两人只是相互耍耍嘴皮子也行。

打定主意后,信长直起身体就往走廊方向迈步。

然而经过政秀身边时,他却叫住了信长。

“主公。”

“嗯,爷爷,有事吗?”

“我有些事想稍微打扰您一下,可否请您移驾到我在府邸的房间里小叙片刻?”

“喔……当然没问题。”

如果是其它家臣,信长断然会因为他不懂察颜观色而将之好好责骂一顿。

可这是政秀的请求,信长非但没了脾气,还乖乖地陪着政秀一同往他在城主府邸的房间走了过去。

能在城主府邸里拥有自己专属房间的重臣,政秀是尾张国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人,就连身为信长首席家老的林秀贞也没能获得这个荣耀待遇。

政秀能获此礼遇,全因为他是信长的监护人兼老师的特殊身份,时常需要守护及陪伴在当时年幼的信长身边。

但在信长进入少年期后,这个房间依旧为政秀所保留了下来。

信长不仅赋予政秀拥有随时进出这座府邸的特权,更代表了他在信长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

政秀在城主府邸里的房间,推开拉门就能看见庭院里的绚烂樱花,不远处还有一方秀美池塘,景观效果极为雅逸。

两人进入房间后,政秀并没关上拉门,放任清风与阳光在室内空间追逐嬉戏,洒落遍地金黄。

“爷爷,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弄得这么严肃庄重的样子。”

信长开玩笑式地问,随性地在榻榻米地板上伸直双腿,脚趾百无聊赖地蠕动着。

“主公率军回城后,我有留意到您的打刀在经历了激烈的战况后已经有所磨损,怕是今后在战斗中发挥不出您的武魄了。”

政秀站了起来,悠悠走到火头窗旁的一根横梁处,伸手在横梁上端凸出的木桩上往下一扳,房间的木墙忽地朝着左右两处分开,显露出一处秘室来。

政秀走入秘室,从一台雕龙刻凤的泡桐木刀架上取下一把太刀,神情庄重地双手捧着太刀,回到信长面前,再徐徐跪坐了下去。

信长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政秀的身影,虽没发问,却也是满心好奇。

当政秀双手捧着太刀在他面前跪坐时,他的视线很自然会落在政秀手中的太刀上。

“爷爷这是怎么了?这么大阵仗地拿出这把太刀,难道这就是特地把我叫到这来的原因?”

原本只是信长一句调皮的吐槽,未曾想居然被他给说中了。

政秀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徐徐将太刀举起,在他抽刀出鞘那一刻,一道清冽的银光顿时在房间里闪现开来。

“这是?!”

感受到这道刀光的威仪与势能,原先还漫不经心的信长不由得转瞬动容,竖起眼睛紧紧地盯着这把太刀。

“这是‘菊文宗’,是在后鸟羽上皇时期,由备前国刀匠慕野则宗所打造的太刀。”

“此刀刃长七十九厘米,锋刃极长,刀身细且薄,刃部还刻有代表皇家的十六瓣菊花家纹。”

“此刀奇妙之处在于,当它砍在敌人身上时,刀刃就像是会被吸进对方身体里似的,往往轻轻一拭便会给敌人造成严重的刀伤。”

政秀语调极慢,讲完后便合上刀鞘,朝着信长递过了这把“菊文宗”。

他的动作相当有仪式感。

看着他严穆的表情,信长不得不将伸直的双腿收了回来,挺直腰杆盘腿而坐,边观察着政秀的神色,边从他手中接过“菊文宗”。

“爷爷这是要将‘菊文宗’送给我吗?”

信长指尖缓缓轻抚着手中刚按过的菊文宗,刀鞘的纹理间不仅镌刻着时光的印记,更仿佛集粹着它曾斩杀过的英豪们的剑气。

“这把菊文宗,是老主公此前在京都重金购得。”

“带回尾张后,老主公一直没舍得用,吩咐我将它保管在那古野城里,说是有朝一日等到您独当一面了,再将它传给您。”

“这些年来,无论旁人把您说得如何顽劣不堪,老主公始终都坚信您必将拥有远大的未来,只是可惜他没能等到这天的到来。”

“保管这把刀对我而言着实责任重大,我也一直在思索,到底要在什么时候将它交给您?”

政秀说得很慢,他的表情虽然平静,但眼里却泛起了复杂的神色。

是眷恋?是怀念?是伤感?是不忍?或是痛苦和悲伤?

这眼神里实在蕴含了太过丰富的情感,让留意到这个细节的信长一时之间也解读不出来。

他只是隐隐觉得眼前的政秀有些不太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信长也说不上来。

不过凭籍两人近二十年来的朝夕相处,他还是察觉到当前的政秀和过往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政秀目不转睛地看着信长。

他像是想要将信长的容貌、还有信长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一样。

然后他心绪荡漾地对着信长笑了。

“可主公您率军在三山打了很漂亮的一场讨伐战,击溃了兵力多于我军一倍的鸣海城叛军。”

“关于您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河尻和泷川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现在是时候将这把菊文宗交到您手上了。”

“相信,这也是老主公的期待,他若在九泉下有知,想必此刻也会含笑相望着点头吧。”

信长捧着菊文宗。

他对这把太刀简直爱不释手,可面对着此时的政秀,不知道为什么他连一点兴高采烈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

他从小被政秀一手带大,某种意义上,政秀就像是他的另一个父亲、另一层支柱、另一种依赖和眷恋,因此他自然察觉到了政秀的不同往常。

“爷爷,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信长试探地问,“不管有哪些烦恼都可以告诉我,至少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感受到信长的担心和牵挂,政秀鼻头一酸,连忙挤出一副毫无所谓的笑容。

“这阵子政务繁重如山,哪来什么烦心事啊?就算有那么一丁点烦恼,在这周而复始的忙碌下也得给折腾没了。”

“抱歉,主公。大概是人年纪大了,难免会变得絮絮叨叨的,您别想多了。”

政秀这一通解释倒也在情在理。

信长又认真地将他上下端详一通。

但老于世故的政秀既然知道信长察觉到他的心绪,又怎会再显露出丝毫破绽?

信长就这样被他瞒了过去,再也不疑有他,便捧着菊文宗站了起来。

“爷爷哪里年纪大了?在我心里,你可一直老当益壮着呢!”

“对了,爷爷,现在我要带着这把菊文宗去找浓姬,呆会我们三人一起用个晚膳吧!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和你一同用膳了。”

政秀抬头深深地凝望着信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然开口进行了回答。

“主公这番心意,我就记在心里了。”

“只是最近太过劳累,今天我想早点回家歇息,您还是快去夫人那儿找她吧,想必她对您也是牵肠挂肚着呢。”

“是吗?爷爷觉得她在为我这趟出征牵肠挂肚啊?”信长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就过去找她。”

“爷爷,下次找个时间和我一块喝喝茶,咱们好好聊聊。”

留下这句话后,相信了政秀这套说辞的信长便执着菊文宗阔步朝走廊迈去,很快便消失在政秀的视线当中。

政秀丝毫未动地继续跪坐在原地。

就算再也看不到信长,他依然入神地凝望着信长离去的方向,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主公,真的长大了呀。”他用一种幸福的口吻说,“现在也有了可以一起分享喜悦的女人。”

“原来在我没察觉的时候,主公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政秀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阳光明媚地洒落在他身上,却难以映亮政秀满脸落寞的神色。

他僵硬地跪坐在原位,视线始终无法从信长离去的方向挪开。

尾张国·那古野城·城主府邸·夫人居所

“阿浓!”

信长还没迈入浓姬的专属房间,他的声音就远远从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

“喂,阿浓,我有样好东西特地拿过来让你看看!”

浓姬视线并未从书卷中移开,她伸出纤长秀雅的手指翻了一页,不受影响地继续读了下去。

“公主,主公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高兴呀。”跪坐在浓姬身旁的寄天晴含笑说。

寄天晴追随浓姬来到尾张国已有五年。

这期间她们一同经历了信秀逝世、信长继位连续两件大事,浓姬的身份也由少夫人进阶为夫人,但寄天明对她的称呼却从未曾改变过。

在寄天晴心里,浓姬始终是她记忆里那个骄傲、美丽、对于天下事有独到见解的公主。

“据说是打退了鸣海城的叛军,作为第一次率军出征的主公来说,倒算是个不错的体验。”

浓姬淡淡应道。

当她抬起眼梢之际,信长正好踏进房间,两人的视线刹那间产生了交集。

“唔,看到丈夫归来,你似乎不是特别兴奋欣喜啊。”

信长有些失望地在离她约三步远的距离前停下脚步,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那种会将所有生活重心放在丈夫身上的女人。”

浓姬浅浅一笑。

“话说如果我变成那样的女人,主公又会觉得我俗不可耐吧?”

“唔,被你这么一说……”

信长抬起左手捏住自己下颔,倒是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你这女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

“呵呵,只不过刚好我是个恶女而已。最了解恶男的,难道不就是恶女吗?”

“恶女?”信长陡然提升了兴致,眯起眼睛低头望向浓姬那美丽的脸,“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这样形容自己。”

“而且你好大的胆子啊,我可是尾张国的领主,你竟敢叫我‘恶男’?”

“主公本来就是东海道恶名远扬的恶童啊,带着小侍从到处横冲直撞,从小就和海盗、山贼的孩子打架,这样的恶童就算当了领主,也不过是个长大了的恶男而已。”

浓姬合上书本,优雅地对信长转过身子,正面迎上他的视线。

“我面前的这位尾张恶男,难道你认为我说得不对么?”

信长歪着嘴角望向她,好几次想装出生气的样子,最后却在她从容自如的表情里破功。

算了。

他懊恼地想。

在那双聪慧的剪水双瞳凝视下,无论什么伪装都会被看穿和识破吧?真是的,自己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呀。

信长在心里埋怨着。

纵然如此,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浓姬那双蕴含着迷雾般的深邃眼睛给牢牢地吸引住,下意识地继续朝她走了过去。

“话虽如此,不过在丈夫出征归来的这种情况下,寻常的女人都会牵肠挂肚地跑上来迎接吧?你倒好,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房间里读书。”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我嫁的是寻常的丈夫吗?有哪个丈夫会在结婚仪式里缺席?又有哪个丈夫是迎娶了妻子后,先把她观察审视一番的?”

浓姬的伶牙俐齿,驳得信长无言以对,再也说不出一句埋怨和责备的话。

在这个唯丈夫之命是从的战国时代,即使出身再高贵的公主,嫁到他国后往往都会被夫家的环境同化、变得唯唯诺诺。

浓姬显然是个例外。

在尾张生活已有五年,她仍旧保有着自己的习性与风格,并不在情感上过于依赖信长,却总是在他最烦恼或脆弱时出现、给他恰到好处的陪伴。

这种若即若离、坚强独立又有担待的风格,紧紧攥住了特立独行的信长心扉。

“好了,话说在我领军出征期间,你总会为我担心吧?说给我听听,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祈求我平安归来?”

“没有,我在读书和喝茶。”

“什么?你在读书和喝茶?”

信长简直要跳起来。

“当你丈夫在领军与叛军浴血奋战时,你却悠哉游哉地在房间里看书和喝茶?”

看着信长瞪大眼睛,气得眼睫毛直抖的模样,浓姬忽地掩袖而笑,弯弯的眸子犹如月牙一般。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我为主公担心到痛哭流涕,就能让你在战场上大胜而归吗?”

“这场对鸣海城叛贼的讨伐战最终战果如何,还是要看主公的武运和领导力吧?和我有没有诚心为你祈祷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我一个女人在房间里不断地祈祷,战争就会为此而改变么?”

浓姬看着怒气慢慢从信长的脸上消散,随后换上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于是她又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择边读书喝茶、边静候你的归来?反正胜利者也会是你。”

信长眼里射出了光,眸子里闪动着惊喜的神色。

“喂,阿浓,你刚刚说了反正胜利者也会是我,对吧?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击溃叛军?”

“说什么呢?主公!”浓姬嗔责道,“你可是我选择的男人!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我早持着匕首捅穿你的心脏,然后逃回美浓去了!”

信长蓦地瞪大眼睛,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她。

刹那间,他和她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这句话似乎给信长带来了某种程度的冲击,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浓姬的脸上。

两人相互注视着彼此,似乎全然忽略了身边还有寄天晴等其它侍女,相处随之陷入极其微妙的氛围当中。

未几,信长忽然哈哈大笑地腾出单手攥住浓姬的手腕,只一拉,她整个人就倒向了他的怀里。

“哈哈哈,有趣!这简直可以说是我活了二十年以来,所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我说阿浓,你夸人的方式可是特别得很哪,这天下大概也就只有我信长听得出来吧?”

他紧紧抱着浓姬温软酥香的身体,挺直的鼻梁差点就要碰到她纤巧的鼻翼了,明朗豪迈的笑声在她耳畔响亮地回荡着。

“我可没说自己在夸你。”

浓姬娇嗔,目光从信长的脸一路下移,最后在太刀菊文宗上停留。

“主公,这是?”

“你总算留意到这把好刀了。”

信长洋洋得意地腾出左手,拿着菊文宗在她面前晃荡着。

“这是后鸟羽上皇时期,由备前国刀匠慕野则宗打造的太刀,名为‘菊文宗’,是老爹托爷爷传给我的宝刀。”

“父亲托政秀公传给你的宝刀?”

“嗯!老爹对爷爷说,等我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将这把菊文宗传给我。大概是爷爷见我在讨伐战里打得还不错,就决定把它给我了。”

“是吗?”

浓姬从信长手中接过菊文宗,缓缓执刀出鞘,一股锋锐银光刹时映亮了她的脸。

向来冷静从容的她,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诧之色。

“是把好刀……可政秀公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把它传给你呢?”

“不都说了吗?爷爷觉得我够独当一面了,是时候把刀传给我。”

信长不以为意地答道。

“又或者,他看到我的打刀在决战里磨损得厉害,才会想将菊文宗传给我吧。”

“是吗?”浓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中的菊文宗,“政秀公选择将刀传给你的时机着实微妙啊,他真认为主公你足够独当一面了吗?”

“说什么呢?阿浓!”信长伸手掐了掐她柔嫩的脸颊,“爷爷都把菊文宗传过来了,你还在这里质疑些什么呢!”

“是、是,我就不多话了,免得惹主公生气。”

浓姬娇笑着收剑回鞘。

正当信长与浓姬两人旁若无人地相互打趣调笑时,这座偌大的城主府邸另一处,在平手政秀专属房间里,他刚在竖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

“主公,在下想对您说的话,全都记在上面了。”

“只盼望您看到这封信后,能有所顿悟就好,这样也不枉费在下的一番心意。”

政秀轻抚着纸张末端,喁喁地自语着。

然后他解开上衣,露出仍旧紧实的肌肤,再拿起放在桌下的一把打刀。

他果决地抽出打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没有一丝犹豫就用力刺了进去。

鲜红的血液刹时染红了他的裙裤,继而流淌到榻榻米地板上。

政秀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息,继续义无反顾地将腹部沿一字线切开。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楚从心头蔓延至整个意识,政秀剧烈地喘着粗气,双手牢牢支在榻榻米地板上,拼命维持着坐姿。

就算死去,他依然希望能让信长看到自己有尊严的死法。

这是忠臣平手政秀选择与信长的抉别方式。

“主公,再见了。”政秀极度艰难地挤出了一字字话语,“祝您……武运昌隆……”

时值天文22年,即公元1553年,在那古野城里发生了一件从根本上改变了信长多年来处世风格的大事。

尾张国第一智者平手政秀,在城主府邸的专属房间里逝世,死于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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