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子的忧郁

禅院直子的忧郁

夜来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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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沉入伽蓝之塔时,直子照例先查看了瘟疫神的情况。

在现实中被调伏后,瘟疫神便被伽蓝之塔吞噬,并封印在了第二层的地板里。第二层原本的式神,蛇神小彩(“什么小彩啊,老子明明叫煌彩!”)对于自己的领地来了新人很是不爽,但木已成舟,祂也只能边抱怨边捏着鼻子认了。

“……当初难道不是你答应了让她住在这一层,伽蓝之塔才把她关在这里的吗。”直子默了默,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吐槽欲。她弯腰看着地面上的地画,盘踞在画面中心的白色大蛇双目紧闭,周围是一层压一层地紧密簇拥在一起、面貌神态各异的人像,那些人面逼真若真人,在雾霭般蔓延的绿脓和烟气中或哭或怒或忧或怨,一双双手向画面中心的大蛇伸出,在大蛇的四周构成由数不清的人手构成的圆环。站在这副画上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气息,好像下一刻画中的人就会随着中间的白蛇睁开眼而挣脱出地面,将她拉进画中。

“我那是看她可怜好不好,好端端一个山神,居然会因为被人类抛弃就堕落成咒灵,也太不争气了!”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层环壁的金色大蛇自墙壁中探出大半截身子,在地上蜿蜒着铺满了接近二分之一的面积。祂——若按性别也可以称他——闻言高高仰起了头,很有些气急败坏地连声嘶嘶着,如果他有人形,估计脸都已经气红了。

……说实话,直子也挺疑惑,在零星看见的有关对方过去的记忆碎片里的那条大蛇原来是这个性格吗?

“废话,你在这破塔里出不去睡个几百年试试看?上一次叫醒我的那小子还是个闷葫芦,说十句都回不上一句,可把我憋坏了!”在现实中,式神想要显现必须全然依赖直子的咒力构成身体,那并非式神真正意义上的本体,而是式神在现实中的映射(影子),因此其行动和感官都由直子控制/共享,但在伽蓝之塔内,式神们皆以真身出现(形态会因式神或直子的意愿发生改变),以意识体的形式出现在塔内的直子会与它们双向共感——这意味着无论是直子的想法还是大蛇的情绪都无法瞒过对方。察觉到直子的腹诽,大蛇顿时又开始了抱怨,那副无时无刻不在话痨的模样让直子很想捂住耳朵。

不过,比起玉犬和鵺,这位新式神「大蛇」确实在让她头痛的同时刷新了对式神们的认识。比起智商很高但仍在动物范畴内的前两者,大蛇煌彩有着媲美人类的智力和言语能力(虽然在现实中只有召唤者听得懂),情绪表达也与人类无异。更甚者,煌彩无需像鵺和堕落后的前山神、现瘟疫神那样经过物理调伏让对方屈服,而是在苏醒后便爽快地承认了直子这位新召唤者,这或许与他被封印的方式不同有关——他是在被初代十影法禅院满感化后自愿被封印的。

而随着煌彩的苏醒,直子才明白了先代的十影法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之前进不去第二层,都是因为这家伙还在睡觉啊!

伽蓝之塔固然是禁锢了式神们的封魔之塔,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也是在这里度过了上千年的式神们的庇护所(家)。尤其是如煌彩这般曾作为神明被供奉、也确实具有可以称为“权能”的能力的存在,在新的十影法得到他的承认之前,为了保证十影法的安全,伽蓝之塔不会打开通往其所在的通路。只有当伽蓝之塔判断十影法的实力已经成长到可以与更高层的式神开启调伏战,或是式神本身承认了新的十影法后,十影术师才能进入更高层——不过,也有通过吟唱咒词强行唤醒更高层的式神展开调伏战的方法,只不过直子暂时没有那么做的必要和打算。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不是说只要等她的身体彻底修复后就会醒吗,这幅画已经完整了。”她在游乐场昏迷后进入伽蓝之塔时,这一层的地上还只有瘟疫神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画的各种图案和细节也越来越丰富,到今日已经变成了直子现在所见到的地狱之貌。

“她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啊,至于她什么时候愿意醒,我怎么知道。”金色的大蛇全身都脱离了墙壁,懒洋洋地盘踞在空间里,直子的意识体与之相比只有他的几片鳞片那么大。面对巨物居高临下的注视感受到不适的直子微微皱了下眉:“你就不能像黑、白和鵺那样变小点吗?”

“切,小丫头就是麻烦。”大蛇身形一顿,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后,身形却是乖乖缩小,很快就缩水了好几圈,变成了比直子要大一点的体型。

直子已经对这条大蛇的口嫌体正直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无视了这句话,再次低头凝视了地画中闭目沉睡的瘟疫神片刻。

“她本来是善神,对吧?”直子想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碎片,瘟疫神最初是作为赐福人类健康的山神存在的,只是当她堕落后,她的力量性质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变成了纯粹由怨念和诅咒而生的瘟疫神,“等她醒来后,被伽蓝之塔封印的她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吗?”正如它的名字那样,伽蓝之塔里有一种能让人始终保持心境平和的奇特气氛(力量),无论现实中多么郁闷、痛苦、焦躁……只要进入这里,直子的内心都会变得安定,那种感觉就像被“净化”过一样。

“怎么可能,堕落是不可逆转的。一旦被负面情绪侵入就会被污染,滴了墨的清水难道还能恢复清澈吗?”煌彩嗤笑。

“……蒸馏?”直子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煌彩(又睡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什么东西……总之,一旦她的性质变成了咒灵,就不可能恢复成原本的状态了。就算你把她体内的咒力都彻底清除——先不说因为上面那个该死的洞根本就做不到,就算你真的做到了,也只会杀死现在的她。”煌彩摆了摆脑袋,下了结论。

而直子却被他话中的一个词吸引了注意力:“该死的洞?”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煌彩立刻不出声了。他的尾巴一抖,整个身子都开始往墙边退,试图回到墙里装死。

直子却没轻易放过他:“你说的洞是指什么?”煌彩话中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让直子非常在意。

“喂!你还是快点回到现实里去吧,你的房间外有个讨厌的家伙来了,再不醒过来小心被杀!”见直子走近,煌彩一边往墙里钻,一边忽然拔高声音,语速也加快了许多。

“别骗人了,我的院子外时刻有数名‘灯’守卫,怎么会有外人?”直子根本不相信煌彩的话,只当这是式神不肯解释之前的说漏嘴。

“我说的是真的!”煌彩被召唤者质疑的语气气得连墙也不钻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之后又不是回不来这里,到底是真是假,你醒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直子沉默了一下,忽然温柔一笑。

“好吧。”她承认煌彩说得有道理,“不过,要是你骗了我,等我一会回来,在她醒来之前你就别想再从墙里出来了。”她的式神经过她的允许后可以在塔内享有一定的活动自由,但要是直子不愿意,伽蓝之塔自然会执行它的本职工作。

不等煌彩回答,她已经脱离了伽蓝之塔,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回到了墙里变成了巨蛇浮雕的煌彩则在懊恼地叹气:

“唉……麻烦了,不过,这应该不算我的错吧?反正她(十影法)迟早都要知道的,最多就是早了那么一点点,可不是我的问题哦,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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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后,直子立刻就发现了窗外的异常。等她打开窗后,万万没想到来人身份的直子震惊得当场愣住了。

“晚上好。”白发蓝眼的男孩坐在树上,气定神闲地和直子打了个招呼。今晚的月光很亮,直子因此看清了他的脸,还是那副熟悉的目空一切的神情。

直子:(眼前一黑)

她默默地关上窗数了几秒再打开,顿时恼火地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外面很冷,禅院。不请我进去吗?”男孩从树枝上弯下腰凑近窗户,清泠的月色在苍蓝的眼底流淌,纯白的长睫以规律的节奏掩映着平静无澜的月光海,一如他不急不缓的语调。

直子:“……”

地上的树影由平面二维变成三维的黑色半流体,树枝的影子延长形成的漆黑触手隔着男孩身上的某种隔断虚缠住他的脚,把他拉进了房间。

五条悟在落地的那一刻似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可能是回想起上一次被自己的影子缠住时的记忆。不过这次的影子很快就散开了,只留下满眼戒备地看着他的直子。她脚下的影子在蠢蠢欲动,但她没有动作,而是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房间的位置?”

她都不想去思考这家伙是怎么大半夜从比叡山跑到岚山来的,无声无息地绕过了禅院家的结界和守卫勉强能接受,毕竟之前也有潜伏专精的诅咒师潜入进来过,直子不清楚六眼是否有类似的能力。但禅院家这么大的地方,她的院子还在她的要求下撤去了结界(“这么显眼的结界是生怕外人找不到我住在哪吗?”),他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房间的?根据直子之前和他的那场战斗时对他的观察,他应当没有类似于自己的控制其他生物或使用式神长时间滞空用以俯瞰禅院家的手段才对。

“你很明显。”五条悟回答得很快,“我的眼睛可以记录和定距离追踪曾见过的咒力,你的咒力在这座宅邸里很特别。”也许是因为直子的声音放得很轻,他的音量也不自觉地小了很多。

直子忍不住露出了“这也行”的眼神。她看了一眼门外,手指微动,脚下的影子飞快延展、上升,迅速覆盖了四面墙壁。一道薄薄的影子在墙上戳了一下,头顶的灯亮了起来,柔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五条悟泛起好奇的脸。

“这是什么?”五条悟双手插在和服袖子里,环顾了一圈四周,又低头看了眼脚下薄薄的那一层黑影,那是与曾束缚他的半流体触手类似的某种东西,但他没有踩踏到的实感。

“我之前巧合下从「帐」得到的灵感。”直子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她皱着眉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五条悟,表情很有几分不快:“这么晚了,你偷偷来我家干什么?报仇?恕不奉陪。”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屋子给砸了。

“‘报仇’?”五条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向她走近了一步。由于打人后对方上门算账的那么一点心虚,直子本能地也向后退了一步,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又赶紧定住了。

男孩见状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居然有点得意的样子:“你知道自己理亏。”他的语气很笃定。直子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可以坐在这里吧。”五条悟自顾自地在房间里桌案后的坐垫上坐了下来,才抬头回应了她:“放心,我没准备和你打架。我只是有问题想问你。”

“问问题需要在这种时候?而且还是未经允许就闯进别人家?”直子刺了他一句。

“没办法,他们白天总是围在我身边,不方便行动,只有他们都睡了我才好溜出来。”五条悟抬手托着脸仰头看她,也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表情似乎都变得生动了许多:“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家里。”

“所以呢,你要问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五条悟没什么好感的直子在听见他刚才的话后忽然平静了许多。影子在五条悟的注视下将他不远处的另一个坐垫拖走,放到了直子身旁。她在坐垫上坐下,两人间隔着三四米,算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的术式很方便。”五条悟的眼睛跟着直子操纵的影子移动,无波无澜的海面刹那间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火——尽管直子知道那是五条悟在使用六眼观测她的能力,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几秒。

“谢谢夸奖。”她不冷不热地回复,抱膝而坐,那是具有自卫意味的坐姿,“那么,五条君不惜半夜闯入别人家里也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我对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很感兴趣。”闻言,五条悟的目光从回缩的影子流连到了直子身上。

“?”直子有些茫然地回忆那天发生的事,因为情绪上头得太快太突然,她那时候的状态也不太对,实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话。

“你说我是‘笼中之鸟’。”五条悟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视线本身不带任何攻击性,但那双眼睛像是把房间里的光线都吸走了一样,被锁定的直子直面了它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她几乎是被迫与那双眼睛对视,听着男孩只在尾音泄露出疑惑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

“你拥有十种影法术,我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我们会是咒术界的顶点。”五条悟使用的是陈述句,不带一丝犹豫,好像他坚信自己说的全部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他如是说。

“……只是这样?你只是为了这个,就一声不吭地一个人半夜跑来?你就没想过我会叫人把你扣在禅院家吗?”直子等待了一会,见他没有下文而是望着自己,不禁不可思议地问。

早知道,只要她在发现五条悟的那一刻选择叫人,整个禅院家都会因为她被惊动。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纯粹的莽还是艺高人胆大,明明是不速之客,看起来反而比她还淡定。

“你会吗?你明明不想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五条悟眨了一下眼,反问道。六眼倒映出覆盖了房间内部的黑影,在他眼里那是面前女孩的咒力,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整个房间,不要说是叫人了,就算他们现在真的打起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直子:“……”

见直子一时失语,他轻轻哼了一声,语调略微向上扬:“我说对了。”

“被发现了会很麻烦。你自己不清楚要是被我家里人发现了会怎么样吗?”看到他得意的样子,直子的心情指数莫名再次下降。

“被发现?实在不行,杀掉就好了。”五条悟对直子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他还是轻松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只要对我有恶意的就杀死,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直子:“……”

她默默抬手揉捏太阳穴,深深地吸气又吐出。要是现在她手边有测血压的仪器,直子合理怀疑自己的血压可能在听到刚才那句话时突破了140,不然她的头怎么会这么痛?

“……白痴。”深呼吸了好几次,直子才挤出这个词。

莫名被骂的五条悟:?

那双眼睛又闪烁起星芒,他上下扫视了直子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的心跳和血液流速突然加快了,你在生气。为什么?”

居然还问为什么……!直子放下手,脸上自动挂上了假笑:“我没有生气哦。”或许是她接触过的其他几个非禅院的同龄人(绵和硝子)都相当早熟,和他们交谈时直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恼火的情绪,骤然遇到了一个真小孩,还是成长环境非常人能想象的小孩,等直子冷静下来后才反应过来,会为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生气的自己实在太不像样了。对于从出生起就遭到天价悬赏的五条悟而言,那句话只是在描述他见到的事实。

“但是……”五条悟不相信直子的话,他的眼睛是不会出错的,就算她现在在笑,但她尚未恢复正常速率的心跳明明就是生气的表现。

“好了,五条君。你特意来禅院不是为了这个吧。让我们快点解决你的困惑,然后你就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好吗?”直子不想再和他纠结这种事了,他被五条家养成再奇怪的三观都不关她的事,现下要做的是快点送走这个不告而来的麻烦,然后回到塔里和煌彩继续之前的话题。

五条悟听出了她对自己的不欢迎。但老实说,他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他见过的人要么是对他诚惶诚恐,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要么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神子大人”,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寒,要么就是明明不认识,对方却像是被他屠了全家一样对他喊打喊杀(这种是最让他感到乐趣的同时莫名其妙的),像她这样敷衍地掩饰对他的烦躁的态度让他觉得很是新鲜。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输给了她。虽然是她的偷袭让六眼短时间失控才让他没能控制好咒力输出,但不论过程如何,输了就是输了,五条悟并不忌讳承认这个结果——反正,他一定会赢回来。

他喜欢预料不到的新鲜事——第一次与同龄人交手并被击败后,获得了难得的体验的五条悟在醒来后一边因为双眼的疼痛皱眉,一边很是愉快地确定了这一点。可以吞噬一切的黑色也吞噬了他心中始终存在的被无趣填满的空洞一角,让他开始去思考他的对手说出的那句话。

「笼中之鸟」。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直子想到自己恢复记忆后经历的事情,不禁因这个话题再次感到了反胃,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在这个问题之前,先回答我吧,五条君。你有为自己至今为止的生活感到过厌烦吗?”

——他为自己的生活厌烦吗?

答案当然是……

“很无聊。”五条悟如实说道。他盘腿坐在坐垫上,稚嫩的脸庞上,唯有一双眼睛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虚无:“说不上厌烦。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很无聊。”

无论是时刻不离对他的赞美和尊崇的五条家的人,还是无缘无故敌视他的人,连同那些在华美的屋舍里度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日复一日的在他的眼底重复着同样的景色。重重叠叠地堆积着,纵然看起来再漂亮,最终也只是散落在他心中的一堆灰烬,除了让他内心的空洞扩大外别无用处。

“被其他人时时刻刻簇拥着,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的时候,感觉不怎么样,对吧?”直子回忆起去五条家的那天在房顶上听到的对话时,她的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与他相比,禅院家对她的干涉确实少得多(当然有她之前事迹的影响),她才不想像犯人一样被盯着。

五条悟却因为她的这句问话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那并不是正确的。”男孩并不愚笨,在直子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从他记事起,他的身边就总是围满了人。五条家的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对他的保护和关心,是必要的,他也早就习惯了被人时刻注意着,即使他根本不喜欢这样——

原来如此。他不喜欢这样。

当惯有的思维误区被外人点出后,五条悟终于明白了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女孩时,她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下意识的想法是最真实的,在察觉到自己脑中闪过的那个念头时,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在男孩眼前连成了一条平直的线。线的一头握在坐在上方高台的他手里,而另一头则被底下簇拥在高台四周的黑暗里,看不清面貌、衣上绣着五条家家徽的族人们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上首的男孩在下方众人的祈求中淡漠地垂下一瞥,因看不见任何人的脸而闭上了眼睛。于是下方的人们便欢呼起来,从无动于衷的他手中拉拽着那根线。线因紧绷而笔直,然后那股力量传递到了他身上,试图将他从高处也拉下来,拉入他们中间——以保护的名义。

绝对的安全意味着绝对的无趣,过于细致的侍奉无异于监视。而对喜爱新奇事物的他而言,这些分明就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呢?神、子、大、人?”要论嘲讽能力,直子的水平不说顶尖,也绝对称得上一句优秀。

在五条家,除了他的父母,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所有人都称呼他“神子大人”,他是五条家的六眼,是神子,是家族的象征,但不是“五条悟”自己。

在联系起这些细节时,幼鸟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直都在自己身周囚禁着自己的、华美得不可思议的笼子。

以及不远处同样身处另一处笼中,却清醒地看着困住了她的笼子,在寻找笼门的时候透过栅栏的缝隙向一直闭目的他投来失望的眼神的同类。

“看你的样子,不用我再说明了吧?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黑暗中,与暗夜同化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探出,从一旁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绷直的线。细微的颤动惊醒了握着线的孩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被他的族人们拽离了高台,将要向着下方的黑暗滑落。

——但在那之前,他看见了触碰了线的影子。被触碰过的那一处因外力发生了极其细小的弯折。但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外力加入,整条线都开始动荡,起初几乎看不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条线的起伏便越来越明显。孩子终于开始用力,将那条线攥入自己手中,重新回到他应该在的那个地方。

在万物都该睡去的深夜里,双眼盛着白日苍穹的幼鸟醒了过来,看向了隐藏在暗色中的笼门。

“六眼神子”的梦终归于白昼。

从今往后,无论他将遭遇怎样的事,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哪怕将踏着鲜血与尸骨前行,哪怕孤身殒命……那也是他的选择,他的道路。

属于五条悟的人生自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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