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子的忧郁

禅院直子的忧郁

新年初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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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晦日的这一天傍晚下了薄雪。所幸落雪时间并不长,等直子结束了(一如既往的无聊的)除夕宴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刚过零点不久,天色尚且黑沉,除了屋檐上还有一层浅浅的白,地面上的雪迹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残存在空气中的属于新雪的清新冷香。

直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对着前来为她更衣的茉莉笑着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直子大人。”茉莉有些局促地回应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在雀子不在禅院家的这段时间里,因为雀子此前不知为何对她格外关照,见她年纪虽不大但做事麻利,直子便让她暂时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之一待在身边。

现在,禅院家的仆人们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十影法对待下人十分温和亲切,从不像其他大人们那样稍不顺心便动怒、打砸下人。在她身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能安稳度日,无需费心揣测大人物的心思,也不用担心自己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了大人们不满从而引来杀身之祸……总之,能侍奉在直子身边已经成了禅院家下人们唯二希望的事——至于另一个则是禅院直未,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相当护短,上一个调戏了他的侍女的人先是被他揍得几个月下不了床,之后又被觉醒术式时的直子直接杀掉了。

“新年快乐,直子!你已经准备好了吗?”刚好也在此时,穿着一身颜色明亮的天蓝和服的禅院直未走了进来。从岚山的各处寺院敲响了除夜之钟开始,就不断有客人前来禅院拜访、预祝新年,为了迎接和接待客人们,许多禅院族人从大晦日前一晚开始便一夜未睡,禅院直未据说也是如此,但他看起来依然神采奕奕,让直子敬佩不已。

“嗯。新年快乐,哥哥。”直子点了点头,露出乖巧的笑容。

禅院家有新年初诣的传统,在新年这天,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都会在条件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前往想去的神社参拜,这也是禅院家那些因各种原因与禅院签下了卖身契的仆人们一年里唯一可以离开禅院的时候。直子前几年因为年幼和避世从未在新年出过门,新年对她而言除了大晦日晚上必须出席的家宴外和此前的每一天没有什么区别。但从今年开始,因为去年发生的种种事情,直子也要出门进行这项活动了。

“直子大人,新年快乐。”

“直子大人,祝福您新年安康!”

“直子大人,新的一年也请您多多关照。”

“直子大人……”

在穿戴完毕的直子前往禅院家东门时,一路上见到的仆人们纷纷向她行礼,一些活泼胆大的更是一连串祝福语没完没了,等直子一一回应过,和禅院直未一同来到禅院家外时又花了一段时间。而当她走出禅院家后,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新年快乐,直子小姐。”雀子站在台阶下,那张秀丽的脸上依然是熟悉的端庄神情。在外半个多月,她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当直子走近并注意到她的眼神时,她也不禁微笑起来:“新年快乐,雀子。看来你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欸,直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亏我还特意叮嘱她不要提前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一旁的禅院直未反而失望地叹了口气,语气悻悻。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开始习惯突发事态了。”直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的适应能力已经在去年发生的各种意外中有了极大提高。尤其是在离得最近的半夜被人敲窗这种惊悚事件后,她觉得现在的自己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表情不变了。

以为直子在内涵之前溜出门玩却遇到特级咒胎一事的禅院直未咳嗽了一声,不说话了。

“……是的,这次也算是我的任务。为了防止您在外再遇到意外,今日我和其他人会作为护卫跟随在您附近的暗处。”而雀子也已经向直子说明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侍女若未经主人允许是不能踏出家门的,但护卫十影法的禅院家术师当然另当别论。

直子此前已经约好了和加茂绵在新年初诣的这一天见面,经过考虑后,地点选在了下鸭神社。作为京都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与上贺茂神社合为曾经的“官币大社之首”的国家大社,下鸭神社也是有名的初诣神社,且作为加茂家的地盘相对安全,从两人的身份来考虑是很合适的见面地点。而禅院直未表示自己早就约好了和九十九由基、乐岩寺嘉音在伏见稻荷大社见面(他们在大晦日下午来禅院家打过招呼后便前往伏见稻荷大社参加由乐岩寺家的人主持的大祓式了),因此在又叮嘱了直子几句一定要注意安全的话后,两人便各自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车。

在直子下车后,同行的雀子并没有跟随在直子身边,但直子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证据当然是那些隐藏在树林间隐蔽之处的鸟雀。

时值凌晨时分,但对将新年初诣看得极重的日本人来说,零点前便携家带口在各神社排队等待初诣也是常事。与东京的明治神宫、京都的伏见稻荷大社、大阪的天满宫等超热门神社相比,被纠之森环绕、面积相对较小的下鸭神社人流量远不及它们,但也足够热闹。

此时,通往神社的长长参道上已经遍布人影。人们或着传统的正装和服,或着保暖方便的现代服饰,行走在被树上挂着众多的纸灯笼照亮前路的参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一派喜色,参道起点附近的河合神社门口则已经排起了较长的队伍——大多是年轻的女性,但也能在其中偶尔看见男性的身影。

而在参道旁的一棵树下,直子一眼便看到了加茂绵。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而在由人群汇聚的人海里,有的人如水滴般毫不起眼,但也有人如海中明珠,一旦浮现,便流露皎皎光华,轻易地与他人区分开来。

尚且年幼的男孩站在树下,头顶的纸灯笼里泻出白玉般纯净的光晕,照亮了他墨绿的和服羽织与松竹般挺直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白皙的脸。他四周人流如织,但人们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被灯笼照亮的那片区域,在他身周形成了半径一米的空白。被人群有意无意隔绝的男孩则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上方随风摇晃的枝叶,垂落的影子在他表情寡淡的面容上荡起了细微的弧度,又在他注意到走近的来人时割破金瞳,碎金的光影便轻轻晃悠着倾落一地。

“新年好,直子。”加茂绵那一如既往平静的态度让直子感到了安定,她穿过人群走近,也向他道上问候:“新年好,绵君……咦?”

在加茂绵面前站定时,直子的表情忽然微妙地变了一下。她隐在和服袖中的右手手指微蜷,一种奇特的微弱感觉让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血……”直子知道,这是自伽蓝之塔内传来的动静,是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瘟疫神醒了。但是现在?

直子的异样瞬间引起了加茂绵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可能的危险,同时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不。”直子心中一直存在的猜测因为瘟疫神的突然苏醒再次开始鼓动,她伸手拽住了加茂绵的衣袖,拉着他往参道旁的森林里又走了几步,在灯光隐约能照见但没什么人聚集的地方停了下来。

加茂绵没有反抗,随着直子走到了僻静处。在直子停下后,他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解释。

直子沉默了几秒,抬起右手,作出了蛇之手影。

暗夜之中,体型迷你的细长小白蛇缠绕上了女孩的手指,鸽血红的眼睛在出现的那一刻已经锁定了旁边的加茂绵,猛地探出头,张开嘴就要恶狠狠地咬下去——然后被直子按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加茂绵没有动。他垂眸看了一秒被直子按住的小白蛇,由于那除了体型外没有任何变化的外表,他也立刻认出了这在一个多月前与他在京都郊外发生了惨烈战斗的对象——“瘟疫神。”

他那平淡到仿佛在蔑视的语气似乎更加激怒了小白蛇,感受到手下挣扎的力度加大,直子赶紧把她又收回了影子里。看着小白蛇消失在直子被暗影笼罩的手心,加茂绵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如你所见,她现在是我的式神了。”直子苦笑一声,张开空荡荡的右手示意。

“你没事就好。”加茂绵则点了点头,“我猜你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你家里一直不肯透露你的情况,我也不方便上门拜访。”

“现在你身上没有血腥气,这样很好。”作为赤血操术的拥有者,加茂绵对他人身上的血的气味也很敏感,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伤口。

直子已经逐渐懂得了他的话语中不曾说出的那些意思,她收回手,微笑起来。

“谢谢你的关心,绵君。之前我和兄长在东京时遇到了再度开始孕育的她,为了解决麻烦确实受了些伤。”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那是由加茂绵送给她的咒具,祷天。

“我还有一点在意的问题。”直子示意加茂绵去看那把匕首,“在我和她撞见时,她立刻放弃了攻击率先对她造成伤害的人,转而来攻击我。刚才见到你时,她也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对你表现出了敌意。我想了一下,有了一点猜测。冒昧问一下,在我之前,这把刀的主人是……?”

加茂绵忽然沉默了。直子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他的回应。一秒、两秒……他低声回答道:“是我。在我回到加茂家前,我在工作时一直使用它作为武器。”

直子:……我就知道。

直子面上还维持着微笑,心里已经被省略号占据。

看来她之前的想法没错,瘟疫神之所以会攻击她,就是因为她身上的这把匕首。在瘟疫神突然惊醒并说出同样的那个字时,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在直子第一次被瘟疫神反常袭击时,她就对着直子说出了“血”这个字。直子不觉得自己的血有什么特别,而一提到血,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操控血液的专家——尤其是考虑到瘟疫神正是因为加茂绵和(已经死掉了的)其他术师被迫中断孕育过程并逃离了京都,重伤了彼此的两者毫无疑问是仇人(不过看加茂绵现在的态度,这似乎只是瘟疫神单方面的仇恨)。

又结合直子看见瘟疫神时她狼狈的模样,以及过后询问九十九由基时她表示的“在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造成那些伤势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直子事后推测,可能是自己与加茂绵的某种关联让逃到了东京的前瘟疫医院的瘟疫神注意到了她,而那种关联甚至让她宁愿放弃向当时对她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的九十九由基反击——直子想了一会,确定自己当时身上唯一可能有关联的只有这把叫祷天的匕首。在加茂绵把匕首赠送给她后,由于其便于携带以及这把咒具的伤害特性,对它确实很满意的直子便将它随身带着。估计是加茂绵曾长期使用的武器沾染了他的血和咒力,在送给直子后因为直子没怎么使用过而暂时还留有他的气息,从而被瘟疫神盯上了。

谁能想到,用于防身的咒具却因为其原本的主人导致了她被瘟疫神当成了仇恨对象。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就连直子也不禁沉默了。

加茂绵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直子特意提出这个问题让他也猜到了什么,因此他才会在犹豫之后回答了她。见直子不说话,他又沉默了一会,这次的声音比起此前的平静似乎动摇了起来:“抱歉,你是因为它才受伤的吗?我没有想到……”

“我也没想到。”直子很想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啊。但见到加茂绵悄悄抿起嘴唇,眼睛似乎都暗淡了一些,她赶紧止住了叹气的冲动,把匕首又放回原处:“不,这不是你的错,绵君。就算没有它吸引注意,当时的我也必然会与她发生战斗,受伤是无法避免的。”这是实话。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今天可是新年,我还从来没有来神社参拜过,还指望你来教我怎么做呢。快走吧,等人更多了就不好了。”她主动拉起加茂绵的衣袖,带着他重新往参道那边走。

走了没几步,从拉住他的手那边感受到的力道变轻,加茂绵反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和她并肩而行。

“你变了很多。”在要回到参道上时,加茂绵忽然说道。

直子有些讶异地偏过脸看他。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双罕见的金瞳被前方的光照亮,澄净如冰,但并不冰冷。

“……是吗。”这样一想,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到现在,明明还不到一年,她身上和身边就发生了不少事情,她的心态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绵君觉得,我的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有些好奇对方的回答。这个在她看来不可思议的孩子总是会给她意想不到的答案,直子一边懊恼着自己下意识的问题,一边又忍不住期待他会说什么。

“变化没有好坏之分。”加茂绵目光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的路,“无论你怎么变化,你都是你。只要你希望如此,就无需在意我或者别人的看法。”

直子:“……”

好吧,很符合他的发言。

但是……

“谢谢。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直子浅浅地微笑起来。

她是个很糟糕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在今后也将会做出很多差劲的事吧,她对此已经有了觉悟。

但她或许一直在期待着,不管发生怎样的事,都能有人无条件地接受她。她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人(光),但他(月亮)最后坠落了,只留下了让她痛苦的那道月光。

“我没有撒谎。”不过,加茂绵似乎误解了直子的意思,他认真地强调道。直子又笑了。

“嗯,我知道。”

因为有了活着的目标和乐趣,她也终于再次拥有了可以欣赏美丽事物的心情。所以,唯有你,请你绝对不要改变,绵君。

新年(生)的太阳将要升起来了。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要让那光芒暗淡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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