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的一个大晴天，天桥底下久违地排起了一个长队。
整整十八个桥洞，一直排到了第十五个，后边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过来。
跟前半年不一样，这一次的队伍里明显有不少新面孔。
队伍边上坐着不少热情的大爷大妈，遇见新面孔了顺手给颗糖给包瓜子，随口一问：“你们来算什么啊？”
新面孔是个年轻的上班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猫丢了，听说这边的一个小师父灵得不行，就来问问。”
“哟！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家那只丢了一礼拜的狗就是小师父找回来的！”
“呀！真有用啊！”
大妈高兴坏了：“当然有用，等找回来了记得给咱们小师父多宣传宣传啊！”
“不过小师父之前给他爸治眼睛去了，半个月没来就排了这么长的队。你得做好准备啊，小师父一天顶多算十来个，后头的估计得领号码牌了。”
一路问过去，有算两个月后的月中的天气是晴是雨，有算下半年菜价能不能跌。
而队伍最前端的两张小方桌前，端端正正放了两个大号保温瓶。
保温瓶前又端端正正坐了两个人。
宋郁华盯了会儿保温瓶，沉默片刻作势一个起身要往前走！
而临钦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顺手一推：“别闹，你回去。”
宋郁华立马笑眯眯地反握住他的手：“儿子，我帮你呗，你看这队伍，都排到天桥外面去了！少说也有快百来号人了，你一天怎么算得完？”
少年倒出一堆已经排好顺序的号码牌，毫不留情地把她往身后一拽再收回手：“今天算不完就明天，明天算不完还有后天呢。”
“放心，我计划过了，一天算上十个，三天接个大单子，加上之前给爸爸治眼睛攒的一点积蓄，半年后正好把棚户区边上那栋房子首付给付了，不用你操心。”
现在这个家还是简陋了点。
宋郁华：…………
宋郁华还想挣扎：“那你多累，妈妈帮你呗，我俩轮着来嘛，你出去问问哪家是刚成年的儿子养家的！我跟你爸好手好脚的什么不能干？”
临钦分好号码牌，十个一摞地分出去，分牌子，核对信息，记录信息，分配时间。
天桥底下的算命流程像流水线似的顺滑。
“我家就是这样的。”
宋郁华：…………
临钦头顶那团气运本着一家和睦的理念戳戳她：“孙媳妇，你放心啊，有我们在，累不着曾孙子。”
“算这些杂七杂八的挣得不多，可也不费劲，有我们看着呢。”
宋郁华皱眉，这是累不累的问题吗，这又不光是累不累人的问题。
“那这样，我帮你分号码牌吧！”
“你看这队伍，已经排出天桥了，儿子！你可真棒！快，把牌子给我，我挨个发过去！”
说完她就要一把把桌上的牌子全扫过来。
临钦终于被磨烦了，抬头盯着她一阵见血：“你是不是不想喝药？”
顺利把她扫号码牌的动作说得一顿。
“你就是不想喝药。”
临钦满脸的无奈，摇摇头拨开她的手，还是放软了一点语气：“听话啊，去把药喝了，爸爸还等着你一块儿喝呢，喝完了我晚上给你跟爸爸做糖醋排骨。”
宋郁华：…………
好嘛，这个家还真用不上她了是吧。
不用她挣家用，连做饭都轮不到。
按照前半个月的惯例，拿个扫把这孩子都嫌她费劲。
临钦转过头继续写空号码牌。
今天排队的人太多了，号码还得往后延一延。
顿了顿，看宋郁华没吱声，临钦还是停了笔，回头颇有些严肃地看着她。
“妈妈，你好好坐着，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你清楚，我也清楚，那不是几口血的事情，你也不要仗着你底子好跟家里有两团气运就不把身体放在心上，不要让我跟爸爸担心，好吗？”
“你好好喝药，喝完这两个疗程，我再检查检查你们俩的身体，如果恢复得好…………”
临钦叹气：“如果恢复得好，我再给你们安排工作。”
“到时候我绝对不拦着你们，你想算命就算命，你想测字就测字。”
几句话先硬后软，恩威并施，简直吃准了这个亲妈。
宋郁华成功沉默，倒退两步回来乖乖坐下。
一看她坐下，临钦满意了。
抬头看向已经排了不久的队伍：“开始吧。”
反手再把两个保温杯往两人面前推了推。
宋郁华坐着不动，身侧临渊微微歪头，正含笑地看着她。
宋郁华瞥他一眼，没好气道：“……看我干嘛！”
褪去失明时的低落跟压抑满腔的阴郁，这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朝气的揶揄和包容。
“你儿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就吃准我不敢反抗他。”
临渊继续笑：“那你高兴吗？”
宋郁华低头，打开灌得满满的一杯药，瞬间被扑面而来的一阵苦味激得皱鼻子。
忍不住叹了口气：“……高兴啊，怎么不高兴。”
又无奈又高兴。
跟之前的闹别扭不一样，这孩子是真的打从心底里要把家里的一切包揽在手里。
临渊握住她一只手，手心里放下一颗剥好的糖，缓声道：“之前我们从临家出来后他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让我干，什么都抢在最前面。”
“我也跟你一样，怎么都不适应，什么都想替他顶着。”
“但是后来，我就不跟他抢了，因为后来我才发现，他越替我做些什么，他心里就越有底气。”
而此刻，她的加入只是为这个家增加了一个家庭成员，一家之主的位置还牢牢握在临钦手里。
临钦分毫不让，就像当年照顾临渊一样，仿佛这种紧握感能给这个孩子带来充足实在又温暖的安全感。
宋郁华看着黑漆漆的药，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解释，到底还是笑了一声。
转头对上临渊平和又安抚的眼神，她笑着把糖塞进嘴里。
“干什么？别看我！你这杯比我的还多呢，赶紧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