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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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骗氪养崽游戏里的崽(完)

薄绸银裙穿在身上,在流水般的月色中映出粼粼波光。

可惜裙面上有一两道因着仓皇逃出而刮蹭到的灰痕与破损。

发丝也稍微有些凌乱。

不过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故事里落跑的公主了。

赏金猎人想,自己把水鹊从黑漆漆的禁闭室里带出来。

怎么也勉强能算得上是白马王子?

再不济,总也能算上是骑士。

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是个马车夫。

赏金猎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南瓜马车前端的鞍座上,四匹高头白马扬蹄,马蹄声如铁骨相击,清脆脆地作响,给赶至庭院的圣廷骑士们留下阵阵灰尘。

整个圣城都在漆黑和死寂当中沉睡着。

普通人根本无法抵御魔笛手悠扬的一曲笛声。

而马车内是不知名花草的香气。

淡彩的奇幻光点如萤火闪烁,月光从车窗流泻进入。

水鹊在马车的座位上,看到了另一套衣物。

他身上的银裙已经因为一整天的仓皇逃跑而沾染了许多灰尘,刺绣的银莲花勾线不知道刮蹭到哪里,被破坏了。

现在的境况,确实更适宜换一套洁净的衣物。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手指迟疑地挑出整齐叠好的衣衫堆里,那一小块清凉布料。

连短短的灯笼裤也准备好了……

魔术师还是有点太过于贴心了。

水鹊只是指尖触及了那堆衣物。

空气中的淡彩光点如云般散开,衣服也全化作了白光,呈水状圈起他的身体。

马车内仿佛是光怪陆离的另一个世界。

赏金猎人背对着,操纵马车穿梭在道路上,以至于错过了后面穿云破雾般的光芒。

这一次巫魔会,完全不像曾经潦草布置的那般。

赏金猎人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呆怔怔的没有意识的教众,或者是毒蛇、蟾蜍等一类富有辨识性的标志,最多有一堆篝火与喝不完的麦芽酒。

像圣廷说的那样,巫魔会里的都是荒诞不羁的离经叛道者。

他们的聚会就应当像地狱中的野火沼泽一样,处处饱含腐朽、阴霾、生霉的气息。

眼下却是截然相反,倒像是误入了某个仙境。

金银花馥郁芳香,野蔷薇滴着夜露。

林中的草地被薄荷与秋麒麟草染成紫一片黄一片,像毯子一样铺开在蓝橡树与松木的根系之间。

萤火虫将近是在群花中酣醉。

满天满地的,是和星子同频闪烁的光点。

柔歌清舞。

是小精灵的歌唱。

赏金猎人除了在水鹊的小木屋里,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小精灵。

毕竟这种非人类又非魔物的中立生物,总是十分胆怯地缩在维斯山脉的低矮丛林里。

有的精灵甚至长着翅膀,和蜜蜂一样飞舞,手上持着装满鼠尾草酒的酒壶。

壶身不带盖子,清透的酒液,偶尔在为客人倾倒酒水的时候洒落。

这场巫魔会的客人,形形色色的,全是与黑魔法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异教徒,他们几乎不会浪费魔法能量来布置这种如梦似幻的场景。

赏金猎人停好马车。

不明白魔术师在搞什么鬼。

不是说……今晚偷到大圣廷保存的圣器,就按计划进行吗?

等候许久的魔术师,今夜穿的不是累赘的长袍。

柔蓝色稜纹外套,立式摺领,肩部是宽而斜削的裁剪。

丝毫不夸张地说,他比真正贵族出身的赏金猎人,看起来要更有绅士风度。

赏金猎人不耐烦地问:“你在——”

搞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魔术师微微躬身,伸手从马车上接水鹊下来。

薄唇印在洁白的手背上。

魔术师抬起视线,微笑道:“夜安,亲爱的……爱丽丝。”

【恭喜达成成就:仲夏夜之梦】

【成就条件:在仲夏夜参加巫魔会】

关郃面色凝重,没有对新成就做出什么反应。

水鹊不知道该对魔术师的话做什么反应。

他应该假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吗?

水鹊隐约有直觉,男主可能已经在怀疑他了。

他抿紧唇,搭着魔术师的手,稍微借了点力气,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清凉的薄纱裙仅仅过膝,风格像是古老神话当中男女都可以穿着的缠织式服饰。

天青色薄纱如蝉翼,覆盖缠绕着象牙白的内裙,尾部坠着串珠,晶莹剔透。

踩踏在草茎上的,是透气轻便的鞋子,除了底部,往上几乎只有点缀银叶子的细带绑着足踝。

魔术师半阖眼,“这套衣服很适合你,你穿上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水鹊想了想,还是和他说:“谢谢。”

虽然他不是很懂服装的裁剪设计,但是对方送的这一套好像还挺贵的样子。

不知道能不能折算到软饭值里呢……?

淡彩的光点在水鹊眉眼间,像是灵境里才会出现的花仙子。

只是饮风食露的花仙,此刻脑子里盘算的是市侩的软饭生意。

赏金猎人盯了水鹊很久,从对方下马车后视线就和黏上了转不开。

搞什么?

这么漂亮……

原来真的是公主啊?

但是为什么他是马车夫?

水鹊在禁闭室里呆了一下午,早就肚子饿了。

炼金术士撑在摆满美食的大长桌上,对他招招手,轻易地就把饿肚子的水鹊钓过去了。

施了魔法的果酒像瀑布一样,灌满每一个递过去的酒杯。

甜点层层叠叠,水果鲜翠欲滴。

水鹊简单填了填肚子。

其余异教徒的隐晦目光似有若无地往他的方向打量。

稍微见识深厚的,就能发现这个由南瓜马车载来的清纯小巫师,实际上是成年不久的梦魔。

他们没见魔术师和谁那么亲近过,甚至还布置下这样瑰丽的场景。

他们是情人关系?

在场者揣测着。

这里不像是什么巫魔会,更像是谁为了追求心上人特意在仲夏夜布置的宴会,成功了的话,还可以就地举办成追到会。

水鹊被盯得不好意思,他凑过去低声问炼金术士:“我迟到了吗?”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看他?

水鹊心虚。

炼金术士神秘地笑笑,安慰水鹊:“没有,还有重要的客人没到。”

“当然,你是最重要的客人。”

水鹊环视了一圈,大多数是生面孔,他都不怎么认识巫魔会的前辈。

好像没有见到……

他的视线忽然对上瓦蓝色眼睛。

魔术师问:“你在找魔笛手?”

水鹊被猜中了心思,怯怯地摇了摇头。

他就怕碰上魔笛手,可能是之前对方主张是自己的血族教父的缘故。

“巫魔会还没开场。”魔术师看了看夜色,风从东方吹过来,吹动棕发,他转头问水鹊,“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水鹊慢慢眨了眨眼。

一只大手插入,隔开他和魔术师。

魔笛手把圣杯和圣骨抛给魔术师,声音森寒,“齐了。”

杂戏演员风尘仆仆地跑回来,呼吸粗重,怀中抱着圣衣与圣十字架。

护卫着他们回来的扑克牌卫兵,立在附近等候命令。

水鹊没有听见魔术师出声,但扑克牌卫兵就好像已经接受到了指令。

它们接过圣器,整齐划一的步伐,将圣器摆到巫魔会的各个角落。

每个放置到对应的位置后,就和触发了神秘开关一样,四处幽幽亮起,白芒刺目。

水鹊不得已抬起手,用手背遮了遮眼睛。

等到习惯了这样的光芒之后,他缓慢睁开眼,才发觉整个巫魔会的场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画出来的整体,有些像是召唤阵。

因为水鹊之前学了恶魔召唤的法阵,对召唤类大同小异的符文已经熟记于心。

不过……他们在召唤什么?

水鹊有了猜想,但觉得过于惊骇而不敢确定。

魔术师反而看了他的神色后,缓声问:“你不好奇吗?你认为圣灵真的存在吗?”

水鹊茫然地和他对视。

这是要召唤圣灵?

耳畔响起如同夏日闷雷般的铁骑声,齐整的圣廷骑士队伍,乌压压一片,向这边进军过来。

为首的是骑士团长。

还有在驯马上,一身白袍的西尔卫斯特。

水鹊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丢失钥匙的白袍眼熟了。

对方好像是有意包庇,放他逃出来,但到了这样的场合,还是会与水鹊所在的巫魔会站到对立面。

风越吹越大了。

把薄纱裙尾部的串珠吹得碰撞发出丁零当啷,敲金击玉般的声音。

庞大的巨龙黑影如约而至,隔绝了月亮,黑茫茫笼罩在巫魔会之上。

见水鹊惊讶地抬头看向天空,魔术师解答道:“我分别向屠龙勇士与黑龙传了信件,我说——公主在我手上。”

他对水鹊轻笑了一声。

风继续吹,水鹊的脊背却无端沁出汗来。

上一周目的过期公主……也算是吗?

魔术师说:“恶龙一定会抢走公主,而在公主、恶龙、屠龙骑士同在的场合,恶龙必然会与屠龙骑士决战,不觉得很无趣吗?”

他征求水鹊的意见,用帕巾轻轻点在对方濡湿的额角,“你觉得是谁创造的命运规则?圣灵?还是?”

水鹊不安地摇摇头。

魔术师说:“不管是谁,这个人好像忘记创设维斯山脉尽头的景色了。你的教父名下,那座位于维斯山脉尽头雪山顶尖的城堡,后面是一片空白。”

天云变色,狂风大作,山崩地裂一般。

扑克卫兵的长矛与圣廷骑士的锐剑撞击。

树木摧折。

水鹊一个人被推到角落里躲着。

巫魔会和圣廷斗争得不可开交。

金色的龙血在空中如同雨一般落下,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圣器上。

光芒刺得人眼皮都睁不开了。

召唤阵的要素好像全都集齐了。

巨大的冲击浪从中央向四周震出,最终归于停息。

风停树止。

没有所谓的圣灵。

周围的环境像沙漏中流下沙粒一样散落。

吱嘎吱嘎,不堪重负。

最后的一眼,水鹊只看见了即将倒塌的大树,和护住他的守护灵。

【公告:由于bug,NPC与养成人物[水鹊]已发现“世界的真相”。】

【神子游戏内测紧急提前封档,请玩家稍安勿躁,目前工作室正在加班加点维护中……】

【敬请期待,相约公测见面,届时将有更多公测好礼奉上!】

【点击链接预约,公测将有十连抽免费赠送!】

关郃。

关郃气笑了。

………

【世界脱离成功。】

【软饭值已达上限,折算中……】

【剧情进度:100%(含小世界bug补偿15%)】

【程序评价:新职员之光。】

后面的评价报告水鹊还没看完,他一看见剧情进度有达到了,心中有了底,就赶紧让系统77号给他找新的小世界了。

他要好好工作,按照小世界与大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目前大世界已经快要到年终了,他可是要争取在年终评奖的新星职员!

虽然不是特别赞同宿主不休息的做法,但77号还是听话地疯狂翻找资源库。

“找到了!找到了!”77号兴奋地说,“下个小世界,宿主要扮演的是退婚男主龙傲天的少宗主!”

“和男主是青梅竹马的刁蛮恋人,年少慕艾,让男主爱得死去活来。但在剧情中,男主因为魔修而导致家破人亡后,宿主立即选择了退婚撇清关系。”

“并且还羞辱男主,转头选择了另一个门派的首席弟子重新订立婚约,而这个首席弟子,是男主拜入新门派之后的大师兄,宿主没少让他给男主使绊子。”

77号迟疑了一阵,“嗯……宿主还是纯阴之体,整天想走采补修为的修炼捷径,沾花惹草,任意妄为,在门派里欺男霸女,背着未婚夫偷、偷吃……”

水鹊缓缓眨了眨眼,“我这么坏吗?”

他看过许多77号存的乱七八糟的各类小说,对退婚流的故事发展大致有了解。

结局无非是男主得道,踏碎凌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覆灭少宗主所在的宗门。

对这样的套路胸有成竹,水鹊信心满满地说道:“那我们先出发吧?”

“剩下的你在路上慢慢和我说。”

他摸了摸77号的脑袋。

………

悟真派是传统的修真门派,在遁入山林与红尘修炼之间折了中,门派选址在靠近人间界的群山中。

山脚就是红尘。

门内弟子常常下山扶善惩恶,因此门派虽势力不大,在人间界却小有名头。

通往悟真派的道路,群山峻岭,叠岭层峦。

峰回路转得令人头晕目眩。

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凡人,是无法从山脚走石梯上去的。

每每有人要拜访仙师,想要求仙问道,长居山脚附近的一户散修,便会来劝导他们原路折返。

有心者可以等待悟真派每五年一次的招选大会,把孩子送过来测试根骨。

眀冀当然不用等到那个时候。

他是这户散修的独子,自开蒙之时,与识字一齐开始学习的,便是明氏剑法。

日日挥剑三百遍。

因此,他虽然才十岁,到现在已经身负练气中期的修为了。

他的父母让他带上明氏剑法,说他们家曾与悟真派的宗主有缘,他和宗主的独子定了娃娃亲。

眀冀不明白,男孩子和男孩子怎么能够定亲?

他的父母就笑,说宗主的孩子命格特殊,是极阴之人,需得和纯阳体质的男孩儿定亲,瞒住天道才好锁住命的。

如今他有足够的修为能够独自上山去,父母已经和悟真派的长老们都打过招呼,就让眀冀前往悟真派。

不管是为了之后深入仙途,还是单纯炼体,进入以体修为主的悟真派都是一个好选择。

临水登山。

入目皆是层崖峭壁,稍有不慎,心神以不稳就有可能落入群山深涧当中。

眀冀不敢掉以轻心。

山腰白雾缭绕,他还是孩童之躯,停停歇歇,时不时摘下背上的行囊,喝一口壶中的水,再吃一口炊饼。

包袱里有一颗辟谷丹,可以抵御一日的饥饿,是父母给未辟谷的眀冀准备的。

他舍不得吃,毕竟是父母用了十块下品灵石和丹修换的。

对于多数没有门派支撑的贫困散修来说,这已经价值不菲了。

他就这么硬生生走上去。

中途只在一棵大树下小憩。

即便如此,等眀冀登入悟真派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时候正值初冬,呼气清寒,连说话都直冒白气,他却因为登山热得气喘吁吁,额头沁汗,形容狼狈。

眀冀这个年纪,已经初步有了对外表的在意。

他习惯了洁净、利落。

一丝不苟地整理了深灰的棉布袍服,擦去额头的汗,眀冀才向前对守门的杂役弟子问好。

当值的杂役弟子有人知会过,见了眀冀,简单询问过就把人放进来了,还把人领去见了几个长老,简单敬过茶,磕了头,就算是如约拜入悟真派了。

眀冀最需得拜见的宗主因为闭关,没有见上面。

他便问带领自己进来的杂役弟子:“师兄,你可知道小宗主在何处?”

父母和他说过,他的娃娃亲对象是宗主的独子,未来要继承悟真派的。

这么想来,叫小宗主或是少宗主,都是没有问题的。

杂役弟子担不起他一声师兄,他连练气都才堪堪一层,还是外头做杂活的。

和眀冀这样年纪小小已经练气中期,一拜入门派便是内门弟子的天骄完全不一样。

杂役弟子诚惶诚恐地给他指了路,“小宗主一会儿要从那角西墙攀出来,哎呦,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捅出去的。”

他守门多久,就帮小宗主瞒了多久。

要是被小宗主知道他抖搂出去了,没他好果子吃!

眀冀眉头锁紧,他言笑不苟,眼角眉梢显然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从西墙攀出来?

且不说攀爬危险,如今是早课的时候。

眀冀已经在刚才长老那里,知晓了门派大大小小的规矩。

他守在西墙角下。

里面是诵读早课的童声,早课结束后还要练晨功。

好一会儿,墙内窸窸窣窣响,好像有人踩踏过冬天的杂草枯枝。

“嘘——你小声点!”

眀冀听到一墙之隔清润润的声音。

接着有一团白色动作艰难,手脚并用地攀上墙沿。

之所以说是一团,是因为对方身上穿的不像入道修真者,寻常只要是踏入修真门槛的小童,也能够只穿单衣外罩一身袍服就可以抵御寒气。

而对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银红夹袄,狐裘斗篷,白绒绒的暖耳罩住耳朵两侧。

七八岁的小少年,玉雪可爱的眉眼,脸颊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可怜得紧。

好不容易攀上了墙沿,眼睛一看底下有个人影守着。

以为逃早课的事情事发东窗败露了,吓得脚上一滑。

“啊呀——!”

眀冀注意着他的动作,听到人叫喊,想也没想就张开手在墙下要接住人。

小少年胸前佩戴的赤金璎珞圈,上面坠有暖石、火珠,碰撞得一阵叮叮当当响。

眀冀再怎么样,也和对方一样是个半大少年,为了接住人,整个被砸进没扫走的雪堆里。

水鹊艰难地用手压眀冀肩头,撑着起来。

墙内还有人,听到水鹊“啊呀”一声,直道不好,三两下翻越西墙,攀了出来。

同样差不多大小的年纪。

圆领袍肩头还有两个灰脚印子。

不难猜是刚刚让什么人踩在了上面。

涂钦午急匆匆地拉起人,慌忙地给水鹊拍雪,也没看躺在地上的眀冀一眼,只顾着问水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着了没有?”

水鹊倒是好端端的,没出一点问题。

眀冀站起身,拂去一身雪,拧动手腕,咔咔作响,是刚刚尝试接住水鹊的时候伤到了。

任性妄为的小宗主非但不和他道谢,反而倒打一耙,气呼呼道:“谁准你在这里吓唬我的?”

眀冀抬起视线。

小道君粉雕玉琢,朱唇皓齿,可身上几乎没有半点修为。

天气冷,还要靠衣物与暖石火珠保护。

水鹊见他面无愧色,更生气了,手没礼貌地直直指着眀冀,转头对着同行的涂钦午道:“铁牛,你上!要好好教训他!”

执事堂长老冷不丁道:“小宗主要教训谁?”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凭借在场三个小孩的修为,加起来也无法察觉到他的行踪。

他一来,水鹊就不敢吱声了。

还、还是执事堂管教习的长老……

教习长老胡子花白,是个刻板老头,大有替闭关的宗主教养孩子的架势,严肃地问:“逃避早课晨功,还想欺凌同门,少宗主,你自己说该领多少鞭?”

眀冀见到小宗主的脸色刷地就雪白一片,怕得好像要簌簌发抖起来。

压紧唇,眀冀站出来,低腰敛手对教习长老道:“少宗主方才只是在同我开玩笑。”

教习长老狐疑:“当真?”

眀冀点头,“长老明察,眀冀绝无虚言。”

教习长老知道对方这是在袒护水鹊,仍旧吹胡子瞪眼,“那光是逃避早课晨功足有月余,少宗主,这又算多少鞭啊?”

涂钦午刚才让眀冀抢先护了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转头当即学了人家的话,拍拍胸膛,义薄云天地说道:“长老明察!是我强迫少宗主和我一同逃课的,少宗主是被迫的!”

他说得格外诚恳。

正是这样才显出来古怪了。

教习长老盯着涂钦午肩膀的两只小脚印子。

小宗主有两人给护着,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吓的,眼泪汪汪。

立即躲到涂钦午和眀冀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头来看,眼中含着一泡泪,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

哭眼抹泪的,鼻尖红红,“长老……你要打,你就打他们吧,打我会打坏的……”

说话是一点江湖义气也不讲。

第12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

虽说是总角之年,但也养得太过娇纵了。

哪里有悟真派宗主微生枞少年时的半分风采?

教习长老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已有金丹修为,在宗中,是实力除了宗主外,排得上一二的,在这灵气日渐稀薄的下界,也算得上有名有姓。

他自小进入悟真派,陪同悟真派经历过将近四百年风风雨雨。

眼看着前任宗主因为境界不得突破,寿元殆尽,原地坐化,仅仅留下一个先天道体的养子。

眼看着当初的半大少年,五岁练气,十岁筑基,三十金丹,到后来百年元婴,挽救岌岌可危的败落宗门,如今更是下界中屈指可数的化神期大能,坐镇悟真派,让旁的宵小之徒不敢欺侮门内弟子。

上次宗主闭关出来的境况,仿佛就还在昨日。

他们当时迎接宗主出关,却不知道宗主从哪里抱回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顾在场长老目瞪口呆,面色淡然地说这是自己的血脉,将来定要继承悟真派。

因着宗主微生枞是先天道体,他们本来以为少宗主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带领悟真派跻身下界仙门的上游。

结果……

教习长老重重叹一口气。

他看了看躲在两个小少年之后的少宗主。

光是初冬就冻得脸白鼻红的。

教习长老哪里敢真的罚他?

惩戒堂的几鞭子下去,少宗主恐怕是半条命都要去了。

自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可怜得整个宗门的心神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又是纯阴之体……要么洗髓换骨,要么成年后走房中采补的秘法,否则就只能止步筑基境界。

长老们轻怜痛惜,宗主更是千依百顺,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拥整个门派的至宝温养长大的。

正是这样,才宠坏的。

水鹊还在探头探脑打量他的反应,教习长老佯装怒气地瞪了回去。

横眉立目,拿涂钦午开涮,杀鸡儆猴,“钦午,你自己逃避早课晨功也就罢了,怎可拉着少宗主一起胡闹!”

又是从墙上摔下来,又是和人冲突要打架的。

教习长老装的三分怒气上涨成五分,指着涂钦午教训道:“宗门念在你情况特殊,平时多有礼遇,如今你却偭规越矩,视科条门规等同无物,自去惩戒堂领十五鞭子!”

涂钦午是人间界大金朝的皇室中人,去年被送过来悟真派。

悟真派本来不收这种身份与尘世牵涉太重的弟子,但大金朝皇帝许诺以国境内西南的灵脉相赠,今后还会为门派内下山历练俗尘的弟子提供便利,悟真派最终还是妥协了。

念在对方身份特殊,门内对吃穿用度的划拨,给对方的从来都是上等的。

教习长老看涂钦午还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更是来气,“快去!领了鞭子再去思过崖思过一日!”

涂钦午忿忿不平,不敢表露,勉强低头一拱手,“是。”

不情不愿地大步往惩戒堂去了。

教习长老看着余下的两个小少年,“你们——”

眀冀的身形绷紧,倒不是由于等待发落而产生的紧张,而是因着背后躲着的人。

水鹊好像全然忘了刚才还叫嚣着,让涂钦午教训他一般。

涂钦午一走,他就自然而然地躲到眀冀背后,因为眀冀大了两岁,比他高了一头,他就扒拉着人家的肩膀,才好往外探出去看。

眀冀稍微侧过下颌,便能将水鹊眨巴眨巴眼,望着教习长老的那副样子观察清楚。

原来方才是真哭。

眀冀看到他圆圆眼角残留的水痕。

泪都抹到眀冀的棉布袍上了。

教习长老见两人没一个真害怕自己的惩罚,威严扫地,怒目睁眉地说道:“你们两个,鞭罚可免,一会儿跟着涂钦午一同到思过崖反省一日!”

水鹊在同龄人当中是个混世魔王,面对严肃的教习长老,他只有垂头丧气的份儿。

闷闷地道:“噢……”

慢吞吞地跟上了涂钦午离开的方向。

足下的小羊皮靴,踩得雪地里一脚一个印子。

眀冀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长老告诫时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明氏的孩子?”教习长老问着,以神识略过对方的督脉经络,缓缓颔首,“根骨不错,年纪轻轻,就达到练气中期了。”

眀冀礼貌地拱手,“长老过誉了。”

教习长老摇头,“你天资好,年龄又稍长,水鹊连练气的门槛都尚且还在摸索当中,你平时要多加担待爱护,多盯着他,可不能让他成日胡闹。”

他绝口不问方才发生争端的原因,也不宽慰眀冀,直接便指示对方要多照顾水鹊。

好像眀冀是门派新招来的,专门照料水鹊的侍童。

眀冀自知落魄散修出身,比不得悟真派宗主唯一的独子,他仍旧不卑不亢道:“是,弟子谨记。”

不论如何,有宗门可依,有真师传授,能在修真路途中解答疑惑、指名道要,眀冀即便是在外门当杂役弟子也会留下来。

何况他如今一入悟真派就是内门弟子?

不过是给娇纵的小公子当半个侍童罢了。

………

思过崖在悟真派群峰中最北方末端的山头。

寒风凛冽,全从北边吹过来,思过崖没有旁的山峰阻挡,风雪侵肌,刮得脸颊都疼了。

他们经过的铁索栈道,在空中摇摆。

即便是有修为傍身的眀冀,也感到有些发冷。

他看了看水鹊簌簌发抖的身影。

思过崖越往上,环境越是恶劣,专门作为让犯错弟子反省的地方。

好在他们只用在山腰的一处洞穴内思过。

山洞可以避风,里面比外面要好得多了,洞内有一张玉石打造的石床,旁边有一木架,上面放了一本簿册,是悟真派的门规。

到了思过崖,要么反复阅读门规打发时间,要么就在玉石上打坐调息。

两个选项,水鹊都不喜欢。

他进思过崖的时候,还向看守的师兄求救讨情,结果师兄正义凛然,“小宗主,教习长老传书过来,再三嘱咐我的,要我好好看守你们,可别让师兄为难了。”

水鹊的希求没有得到满足,怏怏不乐的。

涂钦午前头去惩戒堂领了十五鞭,走起路来一步一跛的,还龇牙咧嘴,让带着童稚的英气眉眼都扭曲了。

水鹊把随身带的还血丹丢给他,“我爹闭关前给我的,就十颗,分一颗给你。”

还血丹可以治疗大多数的外伤,还能补气血,强健经脉。

修真界的丹修在哪都是香饽饽、座上宾,悟真派正好供着一位素负盛名的丹修,每月炼出的丹药也就两三炉。

光是给派中的内门弟子都尚且不够。

更别说从下界流入人间界了。

涂钦午虽为人间界一国皇子,灵丹妙药见的也是不多的,皇室供起来的方士说是下界过来的丹修,实际上全是招摇撞骗的半吊子。

他说了声“谢谢”,收下还血丹一口闷了。

连水也不稀得喝。

水鹊努努嘴,指一指玉石床,“你穿的貉绒披风用来垫着好了,服用了还血丹要立即打坐调息才好发挥药效的。”

涂钦午想说他不需要用貉绒披风垫玉石床。

水鹊有点别扭地说道:“反正你的披风那么大,顺便借我坐一下。”

他这般口吻,涂钦午倒是明白了。

只有身娇肉贵的小宗主,才需要用貉绒披风垫上冷冰冰的玉石床。

他依言把自己的披风铺上去了。

这本来是涂钦午领了鞭罚之后折回住处带上的。

以防周身鞭伤后又遇到风寒。

现在全让小宗主坐下了。

涂钦午稍微叹了口气,他背上鞭伤疼,没了刚才翻墙时生龙活虎的劲头,占了水鹊旁边的位置,盘腿,闭目调息。

眀冀没了位子,他们之间也不熟悉,他就立在一旁翻阅那本门规簿册。

风雪渐渐停歇,日头移转。

稀薄的暖光斜入山洞内。

“咕咕。”

饿肚子的声音响起,在落针可闻的洞穴内,格外突兀。

空气都为之静滞了。

水鹊面临两道视线,尴尴尬尬的,恨不得遁地下去,“看我做什么?没见过饿肚子吗?!”

筑基后修士方能辟谷,在场的三名孩童尚且远着。

眀冀从背囊里取出那颗辟谷丹,“……你要么?”

他算是以德报怨,大方分享了。

涂钦午看不惯这新来的做派,更不愿意让水鹊吃别人手里的东西,他伤势大好了,不再打坐调息,直接从石床上蹦下来,动作迅疾地抢了眀冀手中的辟谷丹。

一咽,就下了肚子。

急得水鹊跳下来去推他,“臭铁牛!你又不饿,你抢了,我吃什么?”

他霸道得很,要去推涂钦午,结果自己力气不大,对手又已经是练气初期,反倒推搡了一下自己还后退差点摔了。

涂钦午忙扶住他,解释道:“我是怕他给的东西下了毒!这家伙不知道打哪来的,一来就把长老都引过来了,害得我们进思过崖,谁知道他给你这个安没安好心?!”

水鹊生了一肚子气。

不过他们两个小人之心一合算,都把眀冀当成了没安好心的坏蛋。

涂钦午弱声对水鹊说:“对不起……不过,你也别在外人面前叫我铁牛啊。”

还是去年进宗门的时候,水鹊因为微生枞溺爱,识字练功一推再推,七岁了刚开蒙没多久,不识得几个字,涂钦午已经能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了。

他草书一挥,和水鹊说这是自己的名字。

结果就一直被叫“铁牛”叫到现在。

他们两个感情好,亲密无间,凑起脑袋来讲眀冀的坏话。

饿肚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眀冀微微叹息一声,他放下簿册,从背囊里又找出没吃完的半块炊饼。

递给水鹊,“只剩这个了,我没有下毒。”

水鹊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他咬一口,稚气的小脸皱巴巴起来。

“和石头一样硬!”他气鼓鼓地质问眀冀,“你是存心要把我新换的牙磕掉吗?”

说完,水鹊用那又冷又硬的饼子去砸涂钦午,“都怪你,抢了辟谷丹,我都要饿扁了。天这么冷,我却要在这里吃石头……”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委屈上了。

涂钦午忙道:“别生气,哎呀,别生气,你可千万别哭呀……”

他脑筋转转,自告奋勇,“我、我去给你找吃的。”

涂钦午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

没多久,他不知道从哪捉回来一只雉鸡。

新的难题又来了。

一个皇子,一个小宗主,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连把食物弄熟都做不到。

监察者01看不下去他们的窘态。

水鹊这次是胎穿,什么记忆也没有,要等长大些才好把记忆还回去。

复杂的事情小孩也理解不了,监察者跟77号都没和现在的水鹊透露过关于这个小世界的信息。

他现在就是小孩脑海里一个“奇怪的神仙叔叔”。

监察者半哄道:【宝宝,让角落那个穷小子给你烤鸡肉吃。】

他倒是不想看水鹊和这个小世界的男主有什么接触。

不过现在也没法避免。

好在小宗主不会和他说:“眀冀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监察者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第12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

水鹊去看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眀冀。

年岁稍长,比他要高了一个头,身上穿灰扑扑的破棉絮布袍服,在迎风的洞口,立得如同寒柏般挺拔。

悟真派素来提倡俭以养德,但是在吃穿用度方面,不会短了门内弟子的。

毫不夸张地说,大概门派的杂役弟子都比眀冀穿的好。更何况是琼枝玉叶的小宗主,这种材质的布料,他都不稀得看一眼的,连给他的卧房当垫脚软毯也不够格。

这个新来的家里穷得叮当响。

小宗主观察细致入微,下了判断。

听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定人家确实会烤山鸡呢……

水鹊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过去,因为之前他们还和眀冀起过冲突,当时剑拔弩张的,现在让他示弱请别人帮忙,他脸皮比同龄的孩子要薄一些,就不好意思起来。

他扯了扯眀冀袍服的衣袖,别别扭扭地小声说:“你会不会烤鸡?能不能……帮帮忙?”

水鹊抬眼去看眀冀。

他自小吃八珍玉食长大,食材都是山上吸风饮露、含日月精华的灵食。

整个人灵秀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仙露明珠一般。

见眀冀不说话,水鹊以为自己之前不礼貌让人讨厌了,既然有求于人,他不忘用别的东西做交换。

“你看你穿的衣服,灰不溜丢的,料子也糙。”水鹊轻轻掰扯眀冀的衣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直接说出来不太好,说不定会伤到人家的自尊,“噢,我不是说你穷的意思……”

好像这么解释也不好。

唉呀!

水鹊急得挠了挠脸颊,也没人教过他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眀冀仅仅是个十岁的孩童,在一个悟真派宗主独子、一个人间界皇子的面前,他的一切确实显得拿不出手,包括刚才被嫌弃的炊饼、身上穿的灰棉服。

他还不能很好地掩饰与控制情绪,此时稚嫩的脸上隐隐有几分难堪。

眀冀皱紧了眉头,和小大人一样,问道:“要我做什么?生火?拔毛?还是烧烤?”

水鹊和涂钦午面面相觑。

涂钦午还在梗着脖子逞能,“你别担心,我会的,我琢磨一会儿就会,用他个坏蛋……唔唔!”

水鹊捂住了涂钦午的嘴巴,扭头对眀冀说:“全部,全部都要帮忙。”

他们从看守思过崖的师兄那里借回来打火石。

等眀冀在山间的小瀑布边处理完整只雉鸡,艾绒一掩,火石一打,便升起炊烟来。

水鹊被对方利落的动作震撼到了。

真、真厉害呀……

小孩子的不愉快过得很快,一阵风就吹没了。

他忘了早上被眀冀在墙边吓的一跳。

和狸奴拱人一样凑到眀冀身边。

水鹊哼哼:“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

他想起来自己没说完的交换条件。

“你今天帮了我这个忙,”水鹊大方道,“那我过冬制新衣的真红六金鱼锦、杂宝织金绫那些都分你一匹!”

他生火烧鸡不会,说起那些用来做漂亮衣服的布料,倒是如数家珍。

眀冀愈发觉得自己方才的难堪实在没有必要。

对方只是一个天真的被宠坏的小孩而已,又比自己年纪小。

他摇摇头,“不必。”

不过是生火烧鸡,这点功劳抵不上那些名贵织锦。

眀冀觉得衣服只要能穿,足以蔽体便好,他早早下了决心,往后要一心向道的,就像他父母说的那样,修道不必求于外物,在意这些做什么?

他早慧,自己开导了自己。

回头看,水鹊和涂钦午已经毫不客气地撕扯鸡腿肉,大快朵颐了。

烧鸡的时候,他们没借到调料。

思过崖这种地方,哪里找得到调料?

因此这山鸡是平淡无味的。

看来是真的饿了。

眀冀摇摇头。

………

微生游意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落日熔金,火烧云一大片一大片。

他和看守思过崖的同门打过招呼,足下轻点,自如地飞跃铁索栈道。

堂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而是睡在灵玉床上,狐裘斗篷当被子卷着,三个小孩依偎,头和头靠在一起睡着了。

水鹊在中间,正好能盖完整张斗篷,只大方地给两个同伴一点斗篷角来盖。

睡得香甜,脸颊闷得粉扑扑。

看来是他白担心了。

微生游意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一想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他还是把水鹊叫醒。

水鹊揉了揉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视野当中,看见了对方清俊的面容。

他惊喜地揽住青年的脖子,“游意哥!”

他们的动静不小,涂钦午和眀冀也醒来了。

微生游意动作熟练,托着水鹊屁股抱起人来,“好了,饿了没有?我刚回到派中,一听人家说你被教习长老罚了,急得我都没去功善堂回禀,直接就来找你了。”

功善堂是悟真派里让弟子领事项的地方,多是些下山除妖卫道、护卫商队或者帮助某个长老采取草药的杂事,完成了便可以换取灵石,门内只有年满十六岁的弟子才可以领取事项下山去。

水鹊之前吃了微生游意带回来的糖葫芦,就开始一心想着长大,为了能够下山去人间界吃喝玩乐。

他兴奋地问微生游意,“我要的水晶鲙、煎夹子和酸辣萝卜呢?游意哥你没忘了吧?!”

微生游意抽出手来一拍脑门,恍然想起,“唉呀!”

雪嫩嫩的小脸垮下来。

水鹊灰心地嘟囔:“你忘了吗?那下次要记得……”

微生游意提起腰间悬挂的储物袋,“逗你的,这可是水鹊第六十七个一生一次的愿望,我怎么会忘记?”

几个小碗钵装好的杂嚼小吃。

上面插了几个签子。

水鹊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端碗。

微生游意放他下来,帮他托着小碗,眉峰一挑,“不分一点给你的小伙伴?”

腮帮子塞满食物,鼓鼓囊囊,水鹊小声说:“唉,不好,不好的,这些多不健康啊,我吃就好了!”

他还一边嚼啊嚼,一边转过去对眼巴巴的涂钦午摆手,“不好吃的,不好吃的,我这次吃了以后都不想吃了。”

微生游意惯着他,也没说什么要乐于分享的话,这本来就是为了水鹊买回来的。

不过还是嘱托道:“你可别让宗主发现了。到时候小叔把我丢到思过崖顶上,我就再也不给你带零嘴了。”

微生枞是前任宗主带回来的养子,这样就和微生游意的父亲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微生游意的父亲没什么修真天赋,最后前任宗主让先天道体的微生枞挑起悟真派的大梁。

微生游意出生的时候,他这位世人眼中修道天才的小叔,已经是元婴后期,只差临门一脚踏至化神期了。

实话实说,微生游意对于高人修士的想象,大部分是以曾经的小叔为基础的。

一身洗得发白的破青衫,精劲腰间束三寸黑木腰带,空荡荡,旁的玉佩一类也不系上。

骨相清绝,周身气质冷涩凌冽,目空无物。

夏天踢剑醉荷,冬日把枪卧雪。

落拓放旷。

长老都说宗主是个武痴,宗门事务是一概不管的,只钻研修道,好在这正是当初悟真派需要的。

微生枞也确实不负众望,让悟真派好歹有了化神期大能坐镇。

微生游意觉得世外高人都应该像他小叔这样。

直到他看到微生枞闭关回来,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临大敌地问他父亲,孩子都是怎么养大的。

好像哐当一下,高人入世了,酒也不喝了,锋利的兵器丢到杂物房里落灰。

手上的蒺藜枪换成了拨浪鼓。

整个宗门多了个得仔细护着的心肝。

微生游意看水鹊吃得不亦乐乎,嘴角都沾着酱汁。

可怜可爱得要命。

微生游意叹息了一声,耐心地用帕子给他擦拭干净了。

水鹊自己全尝过了一遍,才给其他两个人分享。

微生游意这时候才注意到生面孔,“你就是眀冀?和我们家水鹊有娃娃亲的那个?”

眀冀怔了一下,点头。

水鹊口中都是食物,含糊道:“什么,什么娃娃亲?”

“好了。”微生游意没回答水鹊的问题,他站起来,直起腰,“我带水鹊回去了,你们也都回弟子居吧。”

眀冀仰头道:“教习长老说让我们思过一日。”

微生游意理所应当,指向外面的火烧云,“对啊,太阳快落山了,你们不会以为这一日真要满打满算十二时辰吧?少宗主在这里,他哪里舍得?”

“走罢,走罢。”

他抱着水鹊离开,背对他们无所谓地摆摆手。

水鹊的酸辣萝卜和煎夹子吃了一路,都没吃完。

他是少宗主,和微生枞一起住,宅院和宫殿差不多大,独占悟真派一个峰头。

父亲闭关了,宅院里就剩他一个人和几个洒扫侍童。

那些侍童又不会告密,水鹊早早收买了他们。

他和微生游意告了别,乐颠颠地跑回院子里。

宅院楼阁参差,凉亭水榭,蕉荫竹林,湖石假山一应具有。

东院是鱼池、花厅,西院是长廊、小楼,正院议事,后院才是住人的。

后院的格子窗里层糊了白色窗纸,和黑漆窗架相映,朴素明净。

水鹊才爬上屋前的楼梯。

“吃的什么?”

青衫男子坐在前庭中央的黑漆编藤榻上,使水鹊一进门就能看见自己。

他爹不是闭关了吗?!怎么没人和他通风透信?

水鹊吓得一哆嗦,差点心虚地把食碗丢了。

微生枞的外貌停留在而立之年,眉头蹙起来,上前缓声道:“少吃这些,全是煎炸酸辣,对你身体不好。”

水鹊支支吾吾,“没吃,还没吃呢,我带回来吃的,刚要吃第一口……”

微生枞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水鹊在说鬼话。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抱起水鹊,坐回藤榻上,让孩子坐在自己膝头。

微生枞:“你犯什么错了?陈长老要罚你?”

陈长老便是教习长老。

水鹊抿着嘴巴不肯说,好半天才道:“没、没做错什么。”

他抱着微生枞的脖子,企图蒙混过关,“爹你不是闭关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微生枞闭关了将近一个半月,今日心神一动,感觉不对才出来。

一回来就听到侍童禀告小宗主给关去思过崖了。

他拧了拧眉心,不明白自己的教育方式哪里有问题。

“没犯错,陈长老为什么说你翻墙逃了一个月的早课?他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冤枉你?”

水鹊扯着他衣袖,小声辩解:“没有一个月……中间断过,也才二十九天……”

微生枞断眉旁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掰着水鹊的肩膀,和人平视,对着那张委屈巴巴的脸,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微生枞才问:“明天去上早课?”

水鹊乖乖点头。

微生枞:“后天呢?”

水鹊猛猛点头:“嗯嗯!”

微生枞:“好。零嘴还吃吗?”

水鹊不情不愿,还是乖乖地把碗递给微生枞,“不吃了,给你。”

微生枞:“嗯。”

他接过来,把整碗交给了侍童。

水鹊嘀嘀咕咕,几乎全是气音,不出声,让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微生枞忽然想起来,“那个眀冀,你见过了?喜欢吗?”

水鹊想了想,回忆起来这个名字是那个灰袍子会烤鸡的哥哥的。

他摇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喜欢,他今天早上在墙底下吓唬我,害我摔着了!”

像每一个回家告家长的小孩。

微生枞眉目一沉,检查他周身情况,“摔到哪了?”

水鹊哼哼,“没有,我砸他身上了。”

微生枞敛目,“那就让他住到北弟子居去吧,那里灵气厚,也不错。”

原本按照年纪和等级,眀冀是要住在南弟子居的,离这里和弟子会堂都近。

北弟子居虽说灵气浓厚,但和这个宅院的距离是整个悟真派最远的。

………

水鹊答应了微生枞第二天要上早课。

还是迟到了。

弟子会堂里坐在案几前的,都是年纪相差无几的小弟子,个个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他。

眀冀和涂钦午都坐在第一排,就在他那个空位的左右,一个淡淡地看过来,一个冲他挤眉弄眼的。

水鹊脸上有点燥,拘谨地站在门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早带领早课诵经的,正是教习长老。

他吹胡子瞪眼,“少宗主,怎么回事?如今什么时辰了?”

水鹊嗫嚅道:“我、我昨晚在参悟蜇龙老祖的睡功秘诀呢……”

他自己说着,自己来了底气,摇头晃脑,背了两句:“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上卧,世无知音。*”

弟子会堂里窃窃响起笑声。

水鹊捏了捏衣角。

他没骗人,他昨晚真的在认真参悟,特别有用,他看完这两句就睡着了。

教习长老看不过去了,摆摆手让他坐回去。

今早诵经诵的是三字诀和悟道诗。

比睡功秘诀还要厉害。

水鹊坐在第一排,他也不敢趴下睡,就支着脑袋,嘴巴在动,眼睛已经眯起来了。

眀冀余光瞥了他一眼,在教习长老往这边巡过来时,敲了敲水鹊的案几。

水鹊一个激灵,清醒了,教习长老路过时,故意念得特别大声响亮。

涂钦午狠狠瞪了眀冀。

凭什么这个人一来,就抢了他的活?

就凭他和水鹊订了娃娃亲?

他们以后要结婚吗?

眀冀这个陌生面孔从昨天一进门派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他身上也没有别的标签,问起来,知情者都回答是少宗主的娃娃亲对象。

弟子会堂的都是才八九岁这样的年纪,最多也就十岁。

他们模模糊糊地知道什么是娃娃亲。

早课一放,趁着晨功还没开始的间隙,一窝蜂跑过来围着水鹊,叽叽喳喳,“少宗主,你真的和这个家伙有娃娃亲?你们以后要结婚吗?”

他们把水鹊的案几围得水泄不通。

眀冀不得已让开位置,听到他们的问话,皱起了眉。

水鹊满脸迷茫。

其他的小孩看了,愤愤不平。

悟真派女弟子少,他们扮家家酒的时候,想让小宗主当新娘子,小宗主还不愿意呢。

凭什么这个眀冀可以和小宗主订娃娃亲?

不知道是谁问出声的。

涂钦午也怒气冲冲,拍桌而起,“为什么我不能和你订娃娃亲?眀冀哪里好的?”

监察者看出来了,水鹊还没有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

他道:【知道什么是娃娃亲吗?】

监察者悄然拱火:【意思是宝宝你以后要和眀冀结婚,一辈子吃白粥挖野菜,还要给他洗亵裤。】

水鹊瞪大了眼睛,大声拒绝:“不要!”

他一团子冲出包围圈,出其不意地推了眀冀一把,“谁要和你结婚?!”

眀冀没想到他会冲过来,一时不察,被推到了地上。

只能坐在地面看水鹊。

水鹊见自己真把人推倒了,有些迟疑地怔愣了一下。

地板好像还挺硬的……

不行!

他不要吃白粥、挖野菜、洗裤子!

还有——

眀冀沉默无言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衫。

水鹊却揪住他的衣领,因为矮了人家一个头,这样的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又可怜。

威胁人也没有气势,眼尾垂垂的,气得眼角泛粉,好像要哭了。

自以为很凶的,水鹊一字一顿地问:“谁准你到处乱说的?坏、坏我名声……”

现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和男孩子结婚了!

眀冀纯粹是被水鹊冤枉了。

他自入门派起,就没有以少宗主的娃娃亲对象自居过。

饶是泥人,这两天下来也有三分火气。

眀冀掰开水鹊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冷声道:“少宗主不满意,我去向宗主提,解了婚约便好了。”

第12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3)

水鹊停顿了一下。

小孩子的心智不足以让他考虑得太复杂。

他不想吃白粥,所以不要和眀冀结婚。

但眀冀去提退婚约,意思不就不一样了吗?

水鹊梗着脖子,问他:“凭什么你去提?”

眀冀去提退婚,把他们娃娃亲退了,不就是显得他没人要了吗?

不行不行!

他连连摇头。

眀冀搞不懂小宗主的心思。

明明方才是对方在欺负人,像一只横冲直撞的狸奴冲过来把人绊倒了。

现在反而像是眀冀欺负了他。

就这么几个动作,水鹊额角的乌发濡湿,憋着一口气直摇头,把脸也憋红了。

他长得玉雪可爱,脸蛋红起来,脸颊又有圆圆的婴儿肥,就是长辈们最喜欢逗的那种小孩儿。

好像要让人抛弃了,和受了大委屈一样看着眀冀。

眀冀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一板一眼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又要和他生气,又不让他去向宗主提退婚。

眀冀从小在山脚的村子长大,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练剑读经,他是早熟些,可也不会处理和同龄人的矛盾。

看上去束手无措,头疼极了。

水鹊抿了抿唇,不满道:“凭什么你去提,要提也是我去提!”

他这么霸道,感觉退婚这种事情也只能由他来主张。

何况,他爹怎么能随便给他订娃娃亲?也没问过他。

水鹊听人家说过,什么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鹊之类的,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他爹怎么舍得不要他?

水鹊心思敏感,有点伤心起来了。

眀冀不知道对方又这么了。

听到水鹊说要去提退婚,他便道:“那你去吧。”

涂钦午挤进来,兴冲冲地和水鹊说:“正好,我陪你一起去!和他退了,你和我订娃娃亲!”

他们这个年纪,还不清楚结婚意味着什么。

涂钦午只是觉得,要是他和水鹊订了娃娃亲,那就证明水鹊跟他才是天底下关系第一好的,什么眀冀、暗冀全要靠边站。

水鹊听了他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来,嫌弃道:“不要。”

涂钦午每天吃的和牛一样多,以后喝白粥肯定一锅都能三两下喝光了,一口都不给他留的。

被涂钦午一打岔,水鹊刚刚的心思都被搅乱了。

回忆不起来方才脑子里想的什么,只记得眀冀轻飘飘的一句让他去提退婚。

水鹊又生起气了。

这娃娃亲,他们都不满意,但凭什么眀冀忍得,他忍不得?

又显得他这个未来威风凛凛的宗主多没肚量啊。

水鹊道:“不行,我不去了!”

他的心思跳跃得太快。

眀冀还没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垂落身侧的衣袖,忽然黏上来一个粉圆团子。

水鹊死死抱住他的手臂,闷着一股气劲儿,恶狠狠道:“我要赖着你,把你烦死……”

眀冀昨天初入宗门,只去让人量了尺寸,他的新衣服还在赶制,因此身上穿的外衣还是昨日那件灰仆仆的棉布袍。

水鹊紧紧抱住他,因为矮了眀冀一个头有余,说话的时候要和人对视就得抬起脸来。

脸颊嫩生生的婴儿肥,依偎着挤到眀冀手臂上。

他口中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不让眀冀好过,惹到他算眀冀踢到石头了。

眀冀没回应,他看了看水鹊乌泱泱的脑袋。

心中方才因为争执而产生的一点火气也消散了。

感觉对方黏糊得像是糖葫芦外面那层亮晶晶的糯米纸。

早课之后带领晨功的是教习长老的弟子,姓罗,和水鹊的堂兄微生游意一般大,算起来都是这群小孩的师兄。

罗师兄一过来,见到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有的案几还在拥挤当中掀翻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步履匆匆地上前来察看情况。

结果看见两个小孩好像亲亲昵昵的,另一个正在试图分开他们。

罗师兄仔细一看,这番看清楚了。

小宗主扒拉着一个面生的小少年,涂钦午气急了要扯开他们。

他没搞懂这群小孩又在玩什么游戏。

老鹞叼小鸡?

他忽然想起来微生游意和他闲聊时提起的人物。

一猜测,想必眼前这位灰衣袍的小孩就是眀冀了。

“好了好了。”晨功的时辰到了,罗师兄上前分开他们,“感情再好,等放了课再一起玩?先来练晨功。”

水鹊甩开眀冀的手臂,不服罗师兄的话,小声反驳:“谁和他感情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距离近的眀冀听见了。

罗师兄没有听见,把引起聚众的两个小孩分开后,再带领他这群小师弟师妹们到弟子会堂外的空地,“散开,散开,都散出位子来,今日先练站桩功,天字桩,全都摆好架势来。”

水鹊步子慢慢吞吞的,躲到空地靠近院墙的角落,墙边种了几丛毛竹,还有一棵上了年份的轩辕柏,枝繁叶茂。

眀冀想到他昨天早上就是翻墙出去的。

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眀冀装作无意地退到他那边角落。

涂钦午慢了一步走出弟子会堂,定睛一看自己平时陪在水鹊旁边的空位都让人占了。

罗师兄见他还站在原地,好像没找到位置一样,没管涂钦午的挣扎,直接把人揪着领到了另一边。

这下离水鹊他们更加远了,只能在另一边怄气。

全是年纪小小的孩子,大多数还在练气期边缘徘徊,像眀冀已经练气中期的是少数。

正因如此,晨功不会过于严苛,主要还是以基础的站桩功为主,使气血通畅,既练精气神,又练筋骨肉。

罗师兄一边盯着他们,一边提醒:“记得吐纳,记得行炁,吹嘘呼吸,吐故纳新。”

他说的吐纳,正是练气入门的重要一步,要吸进清炁,呼出浊气,学会把万物原始之初的炁,吸入体内炼化为自身丹田内的真炁,才能算是正式踏入修真之道。

在场的大多数在这一步都还不稳定。

而对于眀冀来说,他已经十分熟练了,甚至能够进一步将丹田内的真炁运行督脉,以通经络。

他堪堪要进入心斋的状态。

余光一瞥,水鹊正悄悄地倚着那棵轩辕柏躲懒。

眀冀收势,转头看了一眼罗师兄的方向。

罗师兄在最前方,无暇顾及他们角落的动静。

水鹊正一声不吭地悄悄靠住大树。

这棵轩辕柏已经有几十年的岁数了,树身好几个人张臂合抱才能环尽。

他准备一会儿趁罗师兄转身看不见的功夫,挪下步子就躲到轩辕柏的背面去。

站桩才没多久,站得他额角濡湿,特别辛苦似的。

意料之外的,眀冀走过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躲懒?”

水鹊赶紧:“嘘——小声一点,别让罗师兄知道了。”

眀冀看他神色紧张,便答应:“嗯。”

重新问了一遍,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

“为什么在这里躲懒?”

他问话一板一眼的,面色还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严肃。

是最让水鹊烦恼的一类人了。

“你懂什么……”水鹊嘟囔,他说话轻轻慢慢的,“修道的事情,怎么能叫躲懒呢?我有外四不练、内四不练的原则,要守原则修道呢。”

眀冀没听说过什么修道原则一类的,他耐心地继续问:“何为外四不练、内四不练?”

他一问,水鹊就来劲了,摇头晃脑道:“大寒大暑不练,雷雨刮风不练,这是外四不练。”

“大悲大喜不练,太饱太饥不练,此为内四不练。”

那什么时候练?

他越说,眀冀的眉头皱得越紧,“今日呢?是为什么不练?”

虽说是冬日,但今早放了晴,没有往日的风雪丰沛,按理来说,不算是太冷。

眀冀注意到今天水鹊佩戴的璎珞圈上火石暖珠都少了一些。

天气本该适宜修炼的。

水鹊理直气壮,“今日有风呀。”

他指着天空让眀冀抬头看。

微风,扫过枝叶,幅度轻微地摆了摆。

眀冀收回视线,与水鹊对视,板着一张脸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道:“大道至虚至静,要守一于道,最忌讳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你这样做,什么时候才能得道精进?”

他教训起人来,竟然一套一套的。

义正辞严,把水鹊说得晕晕乎乎,脑袋嗡嗡的,好像已经见到了长大后的眀冀,肯定比现在还要烦人。

水鹊肚子里没有墨水,不知道怎么反驳眀冀,气恼地说道:“你少管我,我爹都没你这么啰嗦。”

微生枞平时确实寡言少语,除了不让水鹊做有害健康的事情,其他事基本都惯着他自己来,听之任之,有求必应,摘星星摘月亮的。

久而久之,就把孩子的脾气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任性了。

眀冀的唇压成一根弦似的直线。

他说刚刚那番话,本心原是好的。

看水鹊身无修为,连冬日御寒都不能,所以想让人早早到练气的境界,比起冬天裹严严实实的衣物还要用暖石火珠保暖,会舒服得多。

他是规行矩步的性子,还不会说话,一本正经到有些死板的地步。

反正不惹水鹊喜欢。

他也不清楚水鹊的体质。

因为是纯阴之体,本就不适合独身修炼,水鹊体内经脉生涩,想要修道,引气入体比寻常的小孩都要困难,大汗淋漓了也不得门路,就是徒生虚汗。

总是这样,时间一久,挫败多了,水鹊就不爱练功了。

他本来又处于还耐不住性子的年纪。

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僵持。

北风一大,树上簌簌作响。

啪嗒啪嗒,枝桠与叶片上白色的雪塌下来,一下子落得树底下两个小孩雪满头。

眀冀拂去肩膀和头顶的白雪,又拍了拍衣袍,抬起头来看水鹊的时候,却见对方睫毛都是湿漉漉的,是雪化了,又狼狈又可怜的。

水鹊咬牙,一跺脚,把气撒在眀冀身上,“讨厌你!都说了今日刮风不易修炼了,你还说我,害得我淋了满头雪……”

眀冀是个倒霉鬼!

水鹊笃定。

遇见他总没好事情。

眀冀怔了一下,他从衣袍里取出洗得发白的帕子来,想给水鹊擦擦脸上和身上的雪水的。

结果水鹊生气跑走了,一溜烟跑离了弟子会堂。

眀冀愣了愣,立在原地,收回了那帕子。

………

水鹊第二日早课晨功没来。

眀冀住在北弟子居,离弟子会堂还是宗主的宅院都是最远的,消息也不灵通。

他只以为水鹊是单纯逃课了。

晨功结束后,在北弟子居院落的空地中温习眀氏剑法时,眀冀听到路过的师兄师姐说,小宗主昨天中午就生病了,烧了一夜,今日还没好。

眀冀心神牵动,手上的剑一斜。

招式错了。

他用的桃木剑,也没有什么收鞘不收鞘一说,回自己房里在墙上挂好桃木剑。

眀冀的思绪繁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北弟子居走到宗主宅院所在的峰头了,中途因为不熟悉道路,还向一个师兄问了路。

他步子迟疑。

在宅院之外的树下徘徊。

他还是练气修为,没有办法御剑飞行,因此这一路完全是靠双腿走过来的,走得日头都要西斜了。

可是他过来干什么呢?

虽说水鹊是他在悟真派里为数不多认识的人,但还算不上朋友的地步。

不过。

眀冀这时候想起自己不如何提起的身份了。

他和水鹊是有娃娃亲的。

这样算来,人家生病了,他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他之前拜入门派,和其他长老敬茶磕头了,只还没有向宗主敬过茶。

眀冀又想起自己的父母说过,让他代为问宗主好。

他正低着头踌躇,微生游意却提溜着涂钦午从宅院里头出来了。

涂钦午正不断挣扎着,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一个大人,“堂哥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水鹊!”

微生游意挑眉道:“谁是你堂哥?你可别跟着水鹊叫,好好的,我是你师兄。”

“听话,别胡闹,水鹊现在生着病,宗主不让其他人见他,你回去等着,过两日水鹊就好了,再来同你玩。”

微生游意说着,把涂钦午丢到铁索栈道边,打发人回去,“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涂钦午只好灰心泄气地原路折返。

微生游意转身问,“你躲在树后做什么?”

眀冀这才缓步出来。

涂钦午和他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涂钦午总是敌视他,所以凭着直觉,眀冀方才移步到树后避了一下。

而微生游意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神识一扫,眀冀的踪迹根本瞒不住他。

“想看水鹊?”微生游意环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充满兴味,“你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

要和水鹊成为好朋友可不容易。

眀冀才进入门派三天。

眀冀点头,又摇摇头。

微生游意没再问什么,只是道:“说不定你可以……跟我来吧。”

宗主的宅院虽大,布局却井井有条。

环境清幽明净,翠竹假山鱼池,一应具有。

微生游意领着他到住人的后院,让他在院前等一等。

眀冀注意到鱼池周围被人用矮篱笆围起来了,他观察了一下篱笆的高度,想来应该是防止小宗主滑进池子里才围的。

没过一会儿,一个着青衫的高大男子从室内走出。

断眉凤眼,气质凌冽,冷淡地扫了眀冀一眼,问:“眀氏之子?”

即使对方和水鹊的眉眼并不如何相像,眀冀还是一眼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宗主微生枞。

眀冀拱手作揖,“是,铜灵村眀氏之子,代父母问宗主好。”

铜灵村就是在悟真派群山之下的山脚村庄。

眀冀听说,当年是微生枞路过铜灵村,见村中有难,帮了一把,其中被微生枞自妖魔手中解救的,就有眀冀父母。

得知眀冀父母的独子是纯阳之体,便定下了两家孩子的娃娃亲。

微生枞已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只不过修真之人看不出倦色。

他淡然经过眀冀身侧,有一股苦涩的药味,“水鹊还没睡,你可以进去帮我看着,我须得到药谷去。”

药谷是悟真派内丹修客卿所住的地方。

估计要取新药了。

“宗主。”眀冀叫住人,犹豫了一会儿,问出口:“水鹊……是为何生病了?”

微生枞轻扫他一眼,回答:“昨日淋了雪,着凉。”

眀冀默然,眼见那高大身影转瞬不见了。

修为到一定境界的体修都能遁气而行。

微生游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眀冀才缓步进入室内。

室中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术法,热气腾腾,氤氲白雾,迷漫着淡淡的药味。

温暖如春,眀冀穿了新的冬日弟子服,有一定厚度,进来没多久就热得背后生汗了。

可床榻上的水鹊好像还是极冷一般,缩在被子里。

眀冀没想到会有人的身体这么差,昨天淋了些雪碎,当即就发烧生病了。

他不清楚水鹊的体质是这种情况。

心中也不知道是抱着歉疚还是担忧的情绪,眀冀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水鹊的额头。

烫的。

水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烧得一塌糊涂。

“倒霉蛋……”

他不小心把给眀冀取的绰号叫出来了。

接着哼哼两下,掀开被子,留出空位,“你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很冷?我的被子借你盖一盖。”

第12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4)

眀冀摇摇头,拒绝了水鹊的提议。

他耐心地同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宗主解释:“是你的额头太烫了,我的手不冷。”

水鹊用手撑着慢吞吞地坐起来,动作颤颤巍巍的,让眀冀眼皮一跳,扶了他一把。

烧红的小脸绷起来,故作严肃,还往床里挪了挪位置,“明明是你手冷,你赶快上来,要听我的话……”

水鹊尚在病中,精力不足,说了这一串话,歇了歇喘口气,才继续道:“我可是小宗主,不许你忤逆我。”

这是他新学的一个词,忤逆,感觉说起来可威风。

特别有未来悟真派宗主的威严在。

水鹊一手掀着被子,一手拍一拍身旁的空位。

眀冀无奈。

即使室内温暖如春,可水鹊得了热症,额头是烫的,而周身发冷,他再不依对方的命令,风就入了被子里。

他把外袍脱下来,坐到水鹊指定的空位去。

扶着在病中也要胡闹不安分的小宗主躺下来,掖好被角。

他躺在外侧靠着床沿,正好也不会让水鹊睡着睡着翻下来。

眀冀没有兄弟姐妹,他是家中独子,但铜灵村许多户人家是多子多孙的,他有时候会看到邻居家的哥哥带弟弟、姐姐带妹妹,大抵年纪大的照顾年纪小的,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动作生疏地轻拍水鹊的脊背。

瘦得伶仃可怜,不知道是不是眀冀的错觉,只是一天多没见水鹊,再看到他病恹恹的,比起之前横冲直撞的样子,如今可以说是弱不胜衣了。

水鹊依偎着他,呼出的病气热烘烘的。

生起病来也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脸颊烧得潮红,只觉可怜而不狼狈,小脸干干净净的,也没哭没闹,从眀冀听他的话躺进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偎傍着睡。

不像眀冀见过的邻家的小弟,病中吵着要吃饼,张嘴大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嗓子眼都能看见。

水鹊拱了拱他,一整团好像要缩进眀冀怀里。

他是纯阴之体,眀冀又是纯阳的体质,本来就适宜互补地待在一处去。

这会儿在病中,水鹊浑身冒热气,只觉得对方身上凉丝丝的,靠着很舒服,更是黏糊眀冀了。

像是菟丝子绞紧大树的枝桠汲取营养,水鹊本能地抱着汲取眀冀身上的阳气。

暖烘烘的,眀冀被他捂得背后都有些冒汗了,以为水鹊睡着了,于是僵硬地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像个木头人,也不敢动。

好半晌,水鹊嘟囔道:“对不起……”

他道歉的声音很轻,眀冀差点忽略了,疑惑地从喉咙挤出一个音节,“嗯?”

为什么和他道歉?

水鹊回答的时候,说话有软软的鼻音,“因为之前推了你,把你推倒了,当时我有一点点凶……”

眀冀闻言,低眸去看他。

不知道天生娇惯的小宗主是不是极少有这样,需要向人道歉的场合。

眼睛是闭着,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睫毛浓密卷翘,大概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寻常的小孩子要长。

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和好得很轻易。

眀冀也没往心中去。

他学着水鹊轻声说话,回应:“嗯,没关系。”

微生枞带着新出炉的丹药从药谷归来时,峰头已经是日落熔金的景象。

水鹊平时喂养的小鲤鱼见他回来,尾一摆,沉入水中,鱼池表面荡起圈圈涟漪。

黑木窗,日光照进来,外面竹丛间的雪似盐,里面暖如春,两个小孩在热融融的被窝里,头靠着头睡。

微生枞立在卧房门口,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从探知他内心在想什么。

………

由于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外头已经天黑了,眀冀让留下来吃了晚饭才走。

不过眀冀意料之外的是,他来的时候见到西院楼阁间有一灶房,猜测应该是专门给未辟谷的小宗主准备的,他只是没想到,下厨的不是院内的仆役,而是微生枞。

做饭炒菜的动作比山下的村民还要熟练。

利落地做了些家常的小菜,摆在小碗碟里,另外还有梅花汤饼。

微生枞自己是不吃的,他辟谷了,这些是给两个孩童准备的。

水鹊只能吃下一些菜粥糊糊,别的没有胃口。

微生枞好像头疼得紧,用勺子把粥送到水鹊嘴边,道:“再吃一口。”

水鹊用手去推,撇开脑袋,“不吃了,不想吃了。”

微生枞淡声:“最后一口。”

水鹊憋着一口气,“上上上一口,你就是这么说的。”

他死死抿紧嘴巴,说什么也不再吃了。

微生枞束手无策。

他此生前四百多年在舞枪弄棒,百般武器是信手拈来,修道的路上可以说是一片坦途,未尝一败。

唯独面对水鹊的时候,常常有挫败感。

打不得骂不得,连说也说不得。

会哭。

哭了就没办法了。

微生枞想,水鹊还是快点长大吧。

听别人说,小时候难带,长大了懂事就好了。

他眼角余光一扫,看见吃饭时也坐得规矩板正的眀冀。

又想,水鹊还是不要那么快长大的好。

眀冀堪堪放下碗筷。

微生枞冷眼看他,声线平直:“吃饱了,就回北弟子居吧,明日仍要早课。”

他好像是为小孩子着想,理由也得当。

可是眀冀直觉宗主并不如何待见自己。

他只好一行礼,道过别,退出宅院。

夜晚的悟真派,各个峰头路边都种植有灯笼草,在幽黑的夜里发出微光,以作照明,空中也有不知名的光点,月亮高悬。

雪压塌了窗外的竹枝。

水鹊的烧又反复。

他的体质特殊,容易生病,生起病来又难痊愈。

外伤还好些,像是热症这种会扰乱体内经脉真气的,寻常的丹药也难以奏效。

微生枞只能先往他背后渡真气,以通督脉。

水鹊又咳嗽。

一口气上不来,咳嗽咳得小脸通红。

微生枞轻拍他的脊背,一直闹到后半夜,水鹊才情况好转,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安安静静睡去。

帕子一点一点把濡湿额角的汗擦干净,微生枞掖好水鹊的被角,眸子垂着。

月光入室,青铜连枝灯的烛火摇曳,夜晚使他的表情晦暗不明,难以看清。

他原以为世间的小孩都这么可怜,这么难养。

从小时候襁褓里小小的那么点一团,柔弱得好像不抱着,稍微往别处一放,目光不盯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微生枞第一次养孩子,还问过微生游意的父亲,小孩都是怎么养大的。

结果发现原来只有水鹊这样先天不足,那么容易生病,容易摧折。

好像总有做得不足够、不尽心的地方,总是目光稍微一移转,再一看就摔倒了、生病了。

恨不得要揣进口袋里捂住才好,又担心他闷着。

微生枞叹息了一声,也不敢离开水鹊的卧房,怕孩子要起夜。

就坐在离床近的榻上,静息休憩。

………

弟子学堂的小弟子们不明白。

分明前几天还吵了架的,今日一看,大病初愈的小宗主和眀冀的关系好像又好得不得了。

连向来关系最好的涂钦午都要排到后面去。

早课诵经结束,水鹊支着脑袋看一旁的眀冀,满心欢喜地问:“我爹今天中午要给我做水粉汤圆还有雪花糕,你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浪费的。”

他生病这几天,眀冀每天都从北弟子居走过来看望他。

水鹊已经把眀冀纳入朋友的范畴了。

对待新朋友,他特别大方地邀请眀冀再去家里做客。

眀冀还没回答,涂钦午就不满地插嘴:“我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去不去?”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感觉冷待了旧朋友也不好。

“好吧……你也可以来。”

但是铁牛真的吃得太多了……

每次吃饭好像要把他们家的锅底都吃掉。

还是眀冀吃相斯文一些,不会和他抢吃的,还会把最好吃的留给他。

水鹊转头热情地问眀冀:“你去不去?”

眀冀一点头,水鹊就满意了。

眀冀去的话,他又可以把吃不下的放进对方碗里了,这样就不会浪费。

虽然这件事涂钦午也能做到。

水鹊感觉铁牛很爱吃他的剩饭。

不知道为什么……

还狼吞虎咽的,总不能是以前在皇宫里饿着了吧……

人间界的帝王家这么穷,连饭也吃不饱吗?

那还是他当小宗主逍遥快活呀。

涂钦午格外看不惯眀冀。

非常讨厌。

修为比他高,讨厌,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讨厌。

烦死了!

眀冀来了之后,他和水鹊单独一起玩的时间都变少了。

明明他才是和水鹊是天下第一好的好兄弟!

水鹊就应该和他定娃娃亲才对!

为了重新引起水鹊的注意,涂钦午择日神神秘秘地把人约到药谷外缘。

药谷环境好,幽静,没什么人,满山林的梅花开,流水淙淙,水面上还有破碎的冰碴儿在太阳底下熠熠生光,全都汇聚进药谷中央微波粼粼的小湖泊。

水鹊走过来这边好一段距离,问道:“怎么了?你在信里也不肯说,非要到这里来?”

涂钦午当然是因着这里僻静,没有眀冀打扰了。

他故弄玄虚地让水鹊凑过来,张开了捂住的手掌,原来是躺着一条像衣带般细长的白色活物,绞成一团。

水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涂钦午解释:“这是我在思过崖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水鹊更加疑惑了:“你上思过崖干嘛去?你又被教习长老罚了吗?”

涂钦午挠挠头,“我上次看你好像很喜欢吃雉鸡……我就想着能不能再抓到一只来……”

水鹊看他一眼,又再去看他手上的白色生物,“所以这个是什么?虫子吗?”

他伸手去逗一下,那白色动物就和衣带一样从他的手指尖缠上来,一直缠绕到手腕上。

水鹊甩了甩,根本甩不开,简直像是狗皮膏药一样。

涂钦午探头去看:“这才不是虫子,应该是蛇吧?”

水鹊生气了,“那你干嘛把蛇给我看?”

涂钦午连忙紧张地摆摆手,怕水鹊多想,慌乱道:“我可没有要吓唬你,也没有要让蛇咬你,我就是没见过才想让你也看看……”

他去帮水鹊扯手上的白色活物,也是扯不开,于是提议:“我们把它放水里试试!它淹了水肯定会游走的!”

药谷中央正好有一汪湖泊,周围是药田。

水鹊踏到湖边,登云履的布面都让草茎上的露水打湿了。

他有点害怕,怕掉进湖里去,就让涂钦午揪着自己的衣衫抓住他。

他的手腕刚一入水,谁知道那白色衣带般的活物遇到水就盘曲着长大了,忽然化作一团黑烟飞起,毫无预兆地起了大风。

黑烟“腾”地在药谷里环游了一圈,狂风大作,烟里好像有雷鸣电闪声。

风向还是揪着往上走的。

好多梅花树的枝桠都给吹折了。

没有多久的功夫,黑烟便飞离了药谷的峰头。

要不是涂钦午揪得紧,水鹊都差点要给风吹跑了。

水鹊捂紧头顶的暖帽,“是、是龙吗?”

动静这么大,总应该是幼龙?

难怪涂钦午认成了蛇。

他们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

水鹊环视一圈,一拍涂钦午的脑袋,“糟了!”

药谷都让刚刚那头龙搅得一片狼藉,狂风过境,田里的各种药草连根拔起来,倒在田垄边。

他们、他们闯祸了……

涂钦午不知所措。

水鹊小声说:“还、还是先跑吧?”

眀冀提着桃木剑由此过,正好撞上慌忙跑出来的水鹊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水鹊抓住他的手也跑。

好不容易跑出药谷。

水鹊才气喘吁吁地松开。

眀冀终于有机会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水鹊捂住他嘴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许说出去我们把药谷弄得一团糟!”

涂钦午反应过来,“可是水鹊你已经说了……”

他不说,本来眀冀也不知道的。

水鹊顿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转得很快,接着故作凶巴巴地威胁眀冀,“你刚刚和我们一起跑,你现在是我们的共犯了,反正不许你说出去!”

第12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5)

眀冀和水鹊又吵架了。

眀冀规行矩步的,缓声搬出德正心安,心安炁顺的大道理来,总之想劝水鹊他们先向药谷那位丹修客卿长老说明情况,否则终日心中纠结着这件祸事,修炼也不得安心。

他也就比水鹊大两岁,却和那群惩戒堂的师兄们一样,在教习长老带领下,满口的蹈仁履义,最让水鹊烦恼了。

水鹊看眀冀冥顽不灵的样子就生气。

他委屈道:“而且又不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个白色的虫子竟然是头虬龙,它一入水就飞了,掀起那么大的风……”

他小小的一个,大大地张开手臂来,想要形象生动地描绘当时的情境,“哗哗的,呼啊呼,把药田上的药草都拔起来了,梅花树也摧折了,然后一条龙就自己跑掉。”

水鹊心虚地扣扣手指,“反正,反正你不说,我也不说,谁知道呢?大家只会以为是突然刮了大风才这样的。”

眀冀沉默了一会儿,随之转身往药谷里去了。

水鹊提高音量问他:“你去做什么?”

眀冀站定,回头淡声解释道:“那些药草需得先把根埋回去,否则迟了便枯萎了。”

眀冀之前为了赚些灵石,帮药谷的那位丹修长老采过草药,见识过对方的本领,若是丹修长老要查起来,肯定是瞒不住的。

这药田是关系着整个门派的丹药产出的,他先去给他们收拾了烂摊子,到时候也好有个说法。

想来大人们也不好追究小孩的责任。

他听到身后涂钦午在对水鹊说:“我去和长老说!因为是我带来的我带过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说了,我皮厚,教习长老就是要罚我鞭子我也抗得!”

眀冀的步伐没停,后面水鹊的应答已经听不见了。

药谷灵气丰沛,气温也较其他山头温暖,最是适合种植各种药草的地方。

方才狂风过境,也不知道是不是虬龙化身的黑烟里风雨交杂,梅花打落了,枝桠砸在山地上,又是把整片药田卷过的,田垄之间的泥巴湿湿黏黏,低洼之处还有积水。

眀冀穿的是和悟真派弟子服一齐发下来的皂靴,鞋底没一会儿就感到沾了泥巴,走起路来有种愈来愈重的黏连感。

他只把那些看起来格外狼藉的药草扶起来,将根系埋回土地里。

眀冀自小在山村长大,屋外有一两亩薄田,家里的粮食来源大多都靠这点田产,不用向其他村民额外买米粮。

他干起这种活来格外顺手,再给他需要的锄子,大概就能胜任料理药田的药童一职了。

好一会儿,他听到后面哼哼唧唧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水鹊在嫌弃药田太泥泞,把自己的新鞋都弄脏了。

涂钦午紧紧跟着,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问,“水鹊,你要不要我背你啊?我力气大,穿的也不是新鞋……”

水鹊转头道:“你背着我,我们还怎么把这田整理好?你笨蛋!”

他小脸气得鼓起来,明明嫌弃这些泥巴嫌弃得秀气的眉全皱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草苗儿塞回土里,偷偷瞄一眼眀冀的动作,学着把小坑周围的泥巴坌实了。

见眀冀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水鹊也不藏着了,抬起小小的下巴尖,两侧脸颊是软软的婴儿肉,模样像是翘起尾巴的狸奴,得意道:“不要以为这世间只有你才是好孩子。”

眀冀直起腰。

水鹊有点别扭地继续道:“我和季长老说了,他才不和我计较。季长老说以后再见到那头龙,就告诉他,要把那头龙抽筋剥皮了炼丹去!”

“让我们随便收拾收拾,一会儿等丹炼好了,他再让药童和师兄们过来把这里恢复原状。”

说完,好像完美解决了一场混乱后急需别人夸奖似的,得意洋洋地翘着唇角等眀冀说话。

他身后不远就有梅花树,枝头开得红艳艳的,小脸又让云层里新出来的日头闷红了,好像是赏梅图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只一点不好。

眀冀指了指。

水鹊疑惑地碰了碰脸蛋,“怎么了?”

眀冀摇摇头,“不对,在另一边。”

涂钦午凑前来,惊讶道:“水鹊你脸上沾了泥点子!”

说罢,又好像有点羞涩地继续道:“你好像一只小花猫……”

作为一个尤其爱干净的小男孩,水鹊根本忍不了,眀冀递过来一张帕子,他又急又快地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把脸擦干净了。

帕子上果然残留了泥巴点,抬眼见到眀冀唇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就以为对方在笑话自己。

水鹊闷声道:“讨厌你。”

………

不管如何,经过一场药谷的风波之后,水鹊和眀冀的关系还是肉眼可见地更加好了起来。

涂钦午没办法,只能眼见着他和水鹊的两人小团体挤进来第三个人。

眀冀不仅比他更得水鹊喜欢,连修为也比他高。

涂钦午原本是弟子学堂这一辈里天赋最出色的,虽说他是去年才被送来悟真派,但是天资好、悟性高,筋骨也适合悟真派以体修为主的路子,很快就引气入体了。

结果眀冀一来就是练气中期,还会耍剑。

一边学体修的各种功夫,一边还日日练习那眀氏剑法,没过两年,修为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师长眼中的出色弟子,把涂钦午的风头全抢了。

涂钦午没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偏偏他看的书也没眀冀多,连说也说不过人家满口大仁大义的。

水鹊在场的时候,他不好发作,知道水鹊不爱看他们吵架,而宗门又不准弟子私自约架内斗,把涂钦午憋了好一通气。

只好夜夜睡不着爬起来,在院子里狠练悟真气功十三桩、金刚十二式。

他就不信,眀冀一个体剑双修,体术能精湛过他一个刻苦专一炼体的!

他才是小宗主最好的朋友,为小宗主两肋插刀!

宗门里当然不止涂钦午一人看不惯眀冀。

自打他入宗门一来,便流言四起,不过眀冀从来都是听闻了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素来不在意。

他一心向道,守心一处,平日里除了和水鹊来往,终日就是练功挥剑,旁人如何看待他,与他何干?

只这一次,因为在议论的话语中听到了水鹊的名字和“纯阴之体”,眀冀忽而停顿了脚步。

他刚从藏经阁里出来,说话的那群人和他隔了一个回廊,中间又再有芭蕉丛阻挡了视线。

方才下过春雨,芭蕉冷绿,叶脉上了层清露。

眀冀听到那头的人说。

“眀氏子,天生纯阳体质就是好命,都不用经过招选大会,凭借小宗主的关系就能进入宗门了。”

“师兄,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小宗主是纯阴之体啊,这在咱们门派又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这体质耽误,有宗主堆出来的天材地宝,小宗主就不至于练气入体都难以做到了。”

“我知道,但这个和眀冀有什么关联?”

“你的五行课又没听?一个纯阴,一个纯阳,采阳补阴啊,眀冀不就是以后给小宗主当炉鼎采补修为用的?攀上了微生家,要不然怎么说这眀氏子命好?”

“他一个山户散修出身,一出生就和大宗门的少宗主订了亲,修真之路不可说不平坦了吧?”

“修为精进得这么快,他才多大就练气后期了?外头的陈师叔大半辈子了才筑基。眀冀说不定就是巴结小宗主——让小宗主给他什么进补的丹药了。不好好修炼,整日研究歪门邪道,我就说没经过招选大会进来的品性不好。”

“可耻!”

“可耻!”

眀冀攥紧了手中的经卷。

倒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修为的诟病,而是才知道他和小宗主娃娃亲的渊源所在。

纯阴之体……

炉鼎……

他们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在眀冀脑海之中闪现。

水鹊呢?

水鹊也知道?

他只是心中想到这个名字。

眼前就恰好出现了念想的那张小脸。

水鹊绷紧表情,严肃道:“人家说你坏话,你倒好,藏在这里听,怎么也不知道上去反驳他们?你平时不是挺会说大道理的吗?”

他来得晚,刚巧路过这边看到眀冀在这里,想过来打声招呼的,就听到芭蕉丛后的回廊里,有人在说小话。

水鹊只听到了后半截议论,知道了这些人在说眀冀钻研歪门邪道,还坏心地揣测眀冀的修为精进是因为巴结自己得到什么丹药了。

眀冀就光在这里听,也不知道辩驳。

水鹊光是感同身受一下,就觉得可委屈。

他待朋友是很好的,不许别人说自己人的坏话。

他嘟囔一声,骂眀冀,“你个闷嘴葫芦。”

还得是看他的本事!

神威的小宗主一下从芭蕉丛后移步出来,气宇昂昂,身上的衣饰也是镶金嵌玉,十足贵气。

水鹊冷着小脸,问道:“你们是哪个峰头的师兄?不知道我们悟真派,不许在背后议论同门的坏话吗?”

对面的都是些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年纪也才十五六岁,虽说按照长幼资历来排,是师兄,但再怎么样,也还是抵不上小宗主,就算是眀冀,身为内门弟子,也是压他们一头的。

水鹊自己是最让教习长老操心的,如今却也学着摆出教习长老的威严,学着他爹对待旁人的冷脸,满口规矩,说道:“难道要让我去告诉陈长老,叫你们去惩戒堂领罚吗?”

像模像样的。

叫对面的师兄们冷汗涔涔,忙不迭地道:“少宗主,是我们说人坏话不光彩,我们自己去惩戒堂领罚,就不兴动教习长老了。”

水鹊这才满意地转身,身影隐入芭蕉丛后,对着仍旧在原地等待的眀冀,意气扬扬地哼一声。

“我爹今天中午给我做了笋蕨馄饨和松黄饼,二月天,最适合吃松黄饼了。你吃不吃?铁牛也去,你不去,就全让铁牛吃光了。”

眀冀点头,“去。”

他放下刚才心中的纠结。

………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眀冀依旧在日复一日地练习眀氏剑法,每日的体修功法也不曾落下。

一前一后的,他和涂钦午都筑了基,水鹊有受纯阴之体所累,但好歹还是能够稳定地引气入体了。

悟真派的群峰在狂风暴雨中飘摇过,层林尽染之后盖上皑皑雪色,再到山花烂漫,这些四时景象,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山涧里的鱼被他们叉起来烤过,教习长老后院养的花让他们无意间摘秃了,误入禁地了,还要让微生宗主寒着一张脸把他们提溜出来。

少小无猜,天真烂漫,除却修炼,本就余下胡闹。

眀冀很少再和水鹊有争执,他知道水鹊不喜欢他讲那些正经古板的大道理,后来就不再讲了,要么是顺着水鹊的意,要么是帮着水鹊和涂钦午收拾余下的烂摊子。

然后三人就可以热闹地回到宗主的宅院里,炊烟升起,吃饱喝足了在庭院里睡一下午。

睡到黄昏日暮,风吹铃铎叮叮当当响,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眀冀睁开眼,夕阳光线被庭院树荫遮挡,高挺眉骨因此埋在阴影中,压住眼睛。

夏日天气热,午后都在水榭旁的庭院里,铺了竹席瓷枕睡。

帮水鹊扑凉用的罗面青竹柄团扇,因为入睡后无知无觉,松开手,被晚风吹到了庭院阶前。

水鹊睡在两人中间,涂钦午睡姿不好,加上可能有体质的吸引,入睡后水鹊总喜欢往眀冀的这边挤。

眀冀睡醒了,想起来去阶下将团扇拾回,还没动作,便感受到身上压着什么。

原来是水鹊往这边挤着依偎到他怀中,连右腿也霸道地压在他腿上。

褪去年幼的稚气,眀冀如今骨架高而宽,整个人已然如同出鞘的剑般锋锐凌厉。

因此他可以在睡梦中,十分轻易地把挤过来的水鹊轻轻环住。

眀冀低眸去看。

小宗主脸颊仍旧嫩生生的,但摆脱了幼时的婴儿肥,眉眼靡丽得不像话,可眼角又是圆钝的,平白生出三四分清纯。

乌泱泱的睫毛垂覆着,由于侧睡,湿粉唇瓣被脸颊肉挤得开了一道小缝,热气呼出来,绵绵密密的香气直往眀冀脸上去。

可能夏日里依偎着睡还是热,睡得水鹊脸蛋粉扑扑一片。

眀冀的视线刚要收回。

水鹊迷迷糊糊,又往前挤了一挤,他夏日里午睡,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质凉衫,这么一动作,交领都蹭开了。

眀冀视野里忽地闯入一片雪腻发粉的肌肤。

晚风一吹,肉圆的红珠抵着薄衫。

香气迷蒙了心神。

眀冀猛然偏过脸,移开视线。

却是不知道水鹊是不是在睡梦里,将他这个人当做了被子或是竹枕,眀冀一动,好似怕他跑了,水鹊夹住他的腿更紧,大腿肉无意识磨蹭了一下。

眀冀不记得,自己在水鹊刚睡醒的迷茫眼神中,是如何慌乱地逃回到北弟子居。

他当时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已经不适合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睡在一起了。

他心神不定,思绪太乱,只好提起自己的剑,在院落的空地里一遍一遍重复剑谱上的剑招。

北弟子居的师兄回来时路过,佩服地说:“眀师弟还真是刻苦,你如今已经筑基中期了吧?”

眀冀沉默颔首。

剑在月色清晖中闪着寒芒,搅动风声,落叶簌簌响。

练剑一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睡,然而眀冀又梦到了对方。

梦到水鹊牵着自己的手,笑起来时眉眼温软,轻声说:“眀冀,我们以后要成婚的,你要好好待我。”

梦里的他没说话,只是盯着两人相牵的手看。

第二日睡醒时,已经错过了早课。

亵裤一片狼藉。

眀冀太阳穴突突跳,撑住了额头。

第12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6)

男主在躲着自己。

水鹊敏锐地发觉了。

他前两年十五岁的生辰一过,77号就将他从前的记忆恢复了,和他解释这个世界原本角色的数据流一初始就是异常缺失状态,为了整个世界剧情的完整度,只能采取胎穿的方法把水鹊送进来。

又担心由于胎穿的方式是从胚胎重新开始,胚胎个体无法承担原本的记忆量,77号选择暂时封锁了宿主的记忆。

导致水鹊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对眀冀的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眀冀是他的竹马,水鹊早就将对方当作是亲人一般了,可另一方面,恢复的记忆与小世界剧情告诉他,眀冀作为龙傲天男主,会在未来被水鹊退婚,重新归来后狠狠报复,覆灭悟真派。

这让水鹊难以接受,他觉得眀冀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一个从小尊师重道、规行矩步的人,怎么会被仇恨蒙蔽双目,覆灭整个自己曾经出身的门派呢?

虽然在剧情里,眀冀由于魔修导致家破人亡后,他立即选择退婚,而悟真派为了避免与魔修纠葛,又将眀冀驱逐出门派,这样落井下石的做法确实不厚道。

但水鹊直觉眀冀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在后来屠灭整个悟真派。

悟真派上下有数千人,眀冀又不是滥杀无辜者。

要是这么做了,与杀人如麻的魔修有何异?

这种行径才是会使人背上无数因果业障,使道心蒙尘。

水鹊觉得哪哪都透露着怪异。

77号当时开导他道:“宿主,这个小世界原来是从一本龙傲天升级流爽文衍生形成的,前期是憋屈的家破人亡退婚虐主,后期打脸报复才是重头戏。”

“因为原著古早又俗套,所以后面剧情都是不太符合三观的大杀四方……”

水鹊犹豫地问77号:“不能不覆灭宗门吗?”

他从小在悟真派长大,早就把宗门当家了,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悟真派走向未来的死局。

77号贴了贴水鹊的脸颊,“但是这样就会少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剧情进度的,毕竟悟真派覆灭在原著里是一个重要的剧情高潮部分。”

比起小世界,77号向来还是最关注水鹊的心情,“宿主不愿意的话,少百分之二十剧情度也没什么的!”

“年终的新人职员评奖,虽然参考依据大部分是每个世界的剧情完整度和评分,但还有一小部分是系统部门和监察部门的投票,77号会努力动用统脉和人脉为宿主拉票的!”

有了77号的话,水鹊稍微放下心来,他觉得未来眀冀报复他倒是没什么,本来他拿的就是炮灰未婚夫角色,可是身为少宗主,水鹊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眀冀,不让他到时候株连整个悟真派。

至于要采取什么措施,还没想好……

毕竟就连距离退婚的剧情,都有好几年呢。

他暂时不需要去思虑这些。

只不过在刚恢复记忆得知剧情后,男主一下子从亲密无间的竹马变成未来隔着血海深仇的冤家,水鹊没有调整好心态,当时什么也不说,就开始生闷气和眀冀冷战,让眀冀云里雾里地猜了大半年。

后来也觉得自己提前贷款剧情的生气举动有点幼稚,水鹊又别别扭扭地接受男主的道歉和好了。

即使眀冀至今也不明白,当初水鹊是为什么不理自己。

如今轮到水鹊不明白了。

前几天还午睡得好好的,就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醒来时眀冀莫名其妙的,连晚饭也不留下吃,匆匆告别,后来连着几日固定的早课也不来了。

水鹊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那天午睡应该没有睡得很糟糕,把脚踹眀冀身上吧?

水鹊将写信所用的凝霜纸卷起,塞进小竹筒里,让悟真派内的信鸽递交消息过北弟子居给眀冀,叫他过来一起吃午饭,结果对方托辞陷入瓶颈,要闭关修炼,竟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作为横行霸道的小宗主,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人家来拒绝他的!

水鹊的脾气让门派上下惯了十多年,早惯坏了,比之前还要娇纵不少,总要人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然就要生气。

虽然惹了他生气,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他不会骂人,说起气话来声音又软,只会俏生生地瞪着人,唇珠都抿得扁扁的。

接着就要和人冷战,等到人家好声好气地向他求和,才愿意别别扭扭地和好。

水鹊原本是打算重复以前的流程来的。

但他一想到自己可怜的剧情进度和软饭值,就发觉自己应该努力工作了。

按照77号之前的介绍……

作为和男主竹马竹马的娃娃亲对象,少年慕艾,男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他去问77号现在剧情进度多少了。

77号回答:“宿主,目前是百分之十。”

水鹊小声嘀咕:“我怎么感觉他一点也没有什么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之类的……”

自己作为当事人,说这种什么爱来爱去的话,还怪不知羞的。

他感觉男主说不定是像他一样,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太过于熟悉,把彼此当成亲人了。

而且,由于没有记忆,他小时候好像还经常欺负男主……

代入了一下,水鹊觉得他也不会喜欢上欺负自己的人,更不用说什么爱的了。

水鹊沉思着自言自语:“那我要对他好一点吗?”

日暮西斜,高大的青衫男子恰好由庭院外归来,微生枞淡声问:“……对谁?”

“没、没有谁。”

水鹊猛然回过神来,莫名心虚地上前迎接,本想和往常一样,亲亲昵昵地抱一下,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

微生枞隔开他的动作,手臂提起,示意他看手中用草绳串着的两条鲜活青鱼,鱼尾还在摆动,溅出小水珠。

好像是刚从水中被捕捉出来一般。

微生枞避开是担心拥抱的时候,把水鹊的衣衫弄脏了。

“你捉到青鱼啦?”水鹊一下子高兴起来,“今晚可以吃醋溜鱼吗?”

做醋溜鱼只能取山涧河流里的青鱼最为适宜,其他鱼,太大的会不入味,太小的鱼刺又多,水鹊都不爱吃。

微生枞点头,眉目缓和,“还有小菜,想吃什么?”

水鹊沉吟一会儿,“茭白炒肉?好久没有吃了。”

微生枞应道:“好。”

他转步向宅院的灶房去。

炊烟丝丝缕缕升起。

微生枞从来不让水鹊进入灶房,怕烟火气熏着了他。

水鹊只能扒在灶房的门边看。

灶台前的青衫男子,全然没有外人面前目空无物、冷面不好相处的样子。

窄袖卷着束起,完全露出手腕,骨节分明,从前把枪舞剑的双手,如今做起切鱼、下锅、灼油的一系列动作同样干净利落。

水鹊其实听微生游意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伯父,提起过,微生枞其实在有他之前,是连庖厨也没有进过的。

毕竟是十岁就筑基辟谷的天纵奇才,根本没有下厨的需求。

最开始连给小宝宝吃的米糊糊都不会做。

但是从水鹊记事起,记忆中微生枞就完全是一副厨艺了得的样子。

让他有点难以想象以前他爹手忙脚乱,一手抱着自己,一手还要煮苹果小米糊的样子。

酱、醋、酒一洒,灶房的锅里更是热闹。

柴火哔哔剥剥,锅里滋滋响,热浪朝天,微生枞仍旧面目冷淡,也不见出一滴汗。

酸溜鱼不必收汁,熟了便可以起锅。

放入碟中的酸溜鱼还冒着白气。

趁微生枞切茭白的时候,水鹊弱声问:“爹,我现在还是练气,是不是挺不争气的……”

练气期就无法辟谷。

要么吃辟谷丹,要么还是像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

他这么大人了,因为仆从的手艺不够好,还要他爹每天给他做饭。

微生枞视线由食材转移到他身上,眉头蹙起来,正色道:“不会,练气很好,你已经中期了。”

菜刀继续切,他低头,“你想吃,筑基之后我仍然可以给你做。”

水鹊压了一下唇,唇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翘起来,“那我明天早上可以吃到水炸肉吗?”

微生枞皱眉,“早上不要吃煎炸,清淡些。”

水炸肉要加入许多香油、花椒、茴香,拌匀浸过,下锅炸成肉酥才捞起来,是相当燥热的一道菜,微生枞平时不轻易给他做。

水鹊期待地试探道:“那明天中午吃,好吗?”

微生枞几乎不可察地叹息,应答:“嗯。”

于是水鹊就美滋滋地到院里等晚饭去了。

唉呀,他就知道,他要是说明天要吃水炸肉,他爹准不答应,但他要是说明天早上吃,就能让他爹退让到中午吃了。

吃完晚饭,洗漱了就准备睡觉。

77号悬浮在空中,白色球体头上顶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还精采气秘经》。

【宿主宿主,这是我从门派的藏经阁顶层偷出来的!】

水鹊好奇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宿主要好好学习!】77号说,【经过人设和剧情的多方面考量,这个世界的软饭值获取方式是采补阳气,77号在藏经阁找了好久,才在封闭的顶层找到相关的秘籍!】

水鹊随手就翻开了两页。

即使全是晦涩的古文,过于直白的字眼还是能猜出来这本书的宗旨内容。

水鹊脸一热,双手“啪”地就把书合上了,磕磕巴巴地问:“这个,这个我要学的吗?”

77号的球体也在发烫,害羞而扭捏地说道:【因为角色是纯阴体质,要么洗髓伐经,要么阴阳采补才能提升修为,但是宗门所在的下界,灵气稀薄也没有洗髓的材料。】

【在剧情里,角色就是沾花惹草,在宗门里欺男霸女,不走修炼的正道,只想着钻研采补秘法的……】

【宿主你忘了吗,77号之前介绍过的,这个角色先后有了纯阳体质的两个未婚夫都不够,还、还背着未婚夫悄悄偷吃的……】

77号的机械球体热得冒出白烟来。

水鹊随手翻开秘籍中间的篇章,只瞟了两眼,又猛地合上了。

怎、怎么这样?

也没说他的胃口会这么大呀?

水鹊捂住滚烫的脸颊。

好不容易温度降下来,他再小心翼翼地,像偷窥什么秘密一样,翻开最前面的两页。

“乾坤雾霭,万物化醇,察天之情,阴阳为正……”

前面多是写些宗旨之类的。

水鹊双手举着,把书远远地摆开,偷摸地斜睨着视线看,才敢按照目录翻到筑基的篇章去。

他卡在练气中期许久了,好奇这本秘经所说的筑基之法。

他就看一看……

“阴阳采药源下元起,能汇下元,方筑基。”

下元是什么?

水鹊感觉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这样的术语的。

监察者01看出了他的迷茫,帮他回忆,“下元,藏之丹田,元阳之气存处。”

水鹊这才勉强回忆起来,早课将通体经脉的时候,应当是讲过的。

他那个时候可能在梦游周公。

于是好奇地摸了摸肚子,他修炼不认真,丹田的位置也很模糊,不清楚在何处。

晚风从窗外吹入,青铜灯上烛火一摇。

外面池子里有嘈杂蛙鸣。

室内是安静的,清凉空气里,一只无形的大手覆在他的腰腹上。

薄薄的白色夏衣清透,一按下来,衣料贴着肌肤,隐约可见微凹陷的粉色肚腹,弧度柔软。

大手指腹轻点,落在他脐下的位置。

水鹊茫然地低头看。

监察者问:“知道了吗?筑基,要进到这里。”

第12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7)

眀冀习惯在悟真派西边一处僻静的峰头练剑。

长松修竹,枝叶茂密遮住盛夏过于灼热的阳光。

临着一座水堂,后有杂树,前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池子,水光晃漾,源头是远处飞流直落的瀑布。

水堂是单檐十字坡脊歇山顶的构造,侧檐之下还另外搭建有凉棚,夏日温热的风从清凉荷池那边吹过来后,温度已经由池水降下来了,爽风当即吹得满室空明。

水鹊往常最喜欢在这边的凉棚吃西瓜,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半倚着在逍遥椅上,手上再拿着一把楠竹青篦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凉风。

脸颊会被热得泛粉,半阖眼好像要睡过去,没一会儿睫毛颤一颤,就嘟囔着抱怨眀冀怎么还没练完剑,赶紧过来帮他扇风,不然叫他要在这夏日里热得化了去。

他本来皮肤就白,好像冬天用雪堆起来的玉人,在夏日里多晒一会儿日光就要化作水了。

眀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转到那空无一人的逍遥椅上。

他分了神,手中的剑一滞。

无论如何,剑招再练不下去了。

从一旁的杂树枝桠上取下悬挂的剑鞘,寒芒收入鞘中。

剑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用的桃木剑了,是他自从能够独立领取功善堂的任务后,攒了半年的灵石,让人打造的玄铁剑。

剑名定光。

剑鞘是随意配的,通体漆黑,朴素到能够以古拙来形容,与玄铁制成的剑相配。

唯一称得上是突兀的,只有剑首系着的剑穗花花绿绿,做工也相当一般,系得久了,风吹来雨打去,即便再好好爱惜着,剑穗的流苏也有些毛糙了。

但上面的玉还是好好的。

眀冀垂眼,手掌缕了一缕杂乱的流苏。

剑穗是水鹊送的。

又想到他了。

眀冀阖眸,吐息再重新睁眼,仿佛这样就能够让杂乱的心绪重新稳定下来。

一个小石头丢到他脚边。

砸到漆黑皂靴的布面,反弹后骨碌碌地滚开了。

有人在上方轻声“哼”了一下,有些生气似的。

眀冀怔然抬头望。

水鹊正坐在高高的枝桠上,双手环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不满,好像有足够大的气性要发。

秀气的眉都蹙在一起了。

那枝桠很高,他又不扶着树干,风一吹简直就是摇摇欲坠了,看得底下的人着急。

眀冀仰头严肃道:“快下来,莫要坐在树上,风大危险。”

水鹊不以为意,反问:“你干什么这几天躲着我?”

眀冀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神情一滞,但下一瞬便恢复如常,声线平直:“我没有躲着你。”

“快下来。”

眀冀不放心地又重复一遍。

水鹊看了看高度,也有点害怕了。

此时风愈大,树叶簌簌晃动不止,他抿住唇瓣,中央压出一道白痕。

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对眀冀道:“那、那你要接住我,要接稳了。”

他说罢,手一撑,就向眀冀的方向下落。

水鹊今日穿的烟色大袖纱罗衫,宽宽松松的,在空中风一鼓,像是一只斑斓的蝶,向眀冀飞过来。

虚步轻点,眀冀凌空将人抱住,安稳落至地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郑重其事道:“往后不要攀爬到高处,危险。”

水鹊闷声答应:“噢。”

眀冀是一手环在水鹊背后,一手托着人膝弯的,因此视线一掠,就能发觉他的脚上空落落的。

眉头皱起,“你的登云履呢?”

水鹊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脚趾,好在足衣仍旧在脚上,让眀冀看不见他尴尬的动作。

“刚刚还在的,在树上晃了晃,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说着,脸依偎到眀冀肩颈处。

努力吸了吸阳气,才又细声慢语地使唤人,“鞋不见了,你抱我回去不就好了。”

昨天监察者解释那本秘经里的话,把他吓得做了噩梦,梦里他一直哭,眼泪和水漫金山一样,一边簌簌发抖,一边打着哆嗦用手捂住肚脐下鼓起的腹部。

水鹊惊醒,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胃口这么大的。

好在77号安慰他道,其实光是亲亲抱抱也能汲取少量阳气,算进软饭值里。

只不过这样的话,人设和剧情进度会稍微打折扣。

水鹊深感这次的小世界难度大,他现在抱着及格万岁的心态,兢兢业业地能够搜刮一点阳气是一点。

因此才故意将登云履踹了,非要让眀冀抱着他回去。

虽然叫人抱回去,招摇过市的,丢人是丢人了一点……

但他是少宗主,旁人也不能够当面说他闲话。

水鹊脸颊微烫,埋首在眀冀肩膀处。

他心情紧张,因此未曾留意到眀冀瞬间僵硬的肩颈线条。

不是没有抱过,小时候背着娇纵的小宗主更是常态。

可自从接连几日在一片狼藉中清醒过来,眀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鹊了。

他自己身上只有衣服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的皂荚味,水鹊身上是不一样的,眀冀形容不出来,是甜稠的,香绵绵的,像是午后梦到了一只蝴蝶。

眀冀的身形愈发僵硬,抱着水鹊像是抱了烫手山芋,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能偏过头,低声拒绝抱着人回去的要求,“这样不成体统,登云履丢在哪个方向?我去为你寻来穿好。”

水鹊还在认认真真汲取阳气,摇摇头,“不要了,不要了,那登云履丢了便丢了吧,反正也不是新的。”

监察者突然出声:【让他捡回来,穿好。】

又冷冷道:【否则不知道要被哪里来的野狗叼走。】

野狗?

悟真派没有养狗啊?

山林里蛇虫倒是有,但狗是没有见到的。

水鹊没听明白01的意思。

对方又说:【狗来了。】

风穿林,打叶声淅淅飒飒。

有人踏着松间沙石路而来,身形潇洒,在水亭的回廊前停下,弯腰拾起了什么,一跃至他们跟前。

一袭蟒袍,织金交领乘云绣,精劲腰身随意束了躞蹀带,龙姿凤采。

涂钦午剑眉浑如刷漆,眉峰挑起,兴致盎然地问水鹊:“你登云履怎的一下飞这么远去了?不要了?”

水鹊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嗫嚅道:“刚刚在树上的时候不小心踹丢了……”

涂钦午扫了眼眀冀同水鹊的情状,剑眉沉沉压下星目,不过一瞬间他又重新调整好了表情,重新爽朗笑道:“你还爬树啊?要不是眀冀在,你也不怕摔着。”

水鹊不满地反驳:“才不会。”

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自己会慢慢吞吞地挪到树底下来,耗点时间罢了。

涂钦午却动作自如地从眀冀手中接过人,手底下还拎着水鹊的鞋履。

把水鹊放到逍遥椅上,涂钦午才好单膝抵下来,托着人的脚穿戴好那双登云履。

那云头鞋尖还沾了点草茎与尘灰,他也毫不在意地扯着自己蟒袍的窄袖替水鹊抹去了。

得了人一声慢声轻语的谢谢,涂钦午抬起头笑道:“我打那头来,一见地上落的这双鞋就知道是你的。”

水鹊疑惑:“为什么?”

涂钦午又笑,明朗地咧出犬齿来,“你的脚小一些,鞋的尺码也小。”

他一边笑,还一边比划着。

等到看见水鹊秀气的眉眼染上愠色,才大难临头般找补,“诶,我可没有在笑话你。”

涂钦午低声嘀咕,“这几个峰头,除了新来的小弟子,还有哪个儿郎的脚这样……”

好像一只手就能圈住似的。

这么多年了,他和眀冀的个头身量蹭蹭长,和竹子拔节一样,转眼人高马大了。

只有水鹊光长肉,好像个头不怎么见长,骨架那样纤小,比他们两人矮了足足一头有余,才堪堪到他肩头吧。

可要说长肉也没长多少,脸颊有点软肉,大腿和臀也……

涂钦午脸一热。

但抱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涂钦午评价时,全然没想到自身挽弓三百斤、开腰弩八石的力量。

他又抬眼小心地看水鹊的神色,“我就随口一说,你没真生我气吧?”

涂钦午这会儿看他时,好像是一只担心主人抛弃的大狗。

水鹊好像明白为什么监察者之前说人是野狗了。

他哼哼两声,“没有。”

就是涂钦午忽然过来,打断了他偷眀冀阳气的计划,还是叫人有些郁闷。

水鹊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不远处长身如松的青年。

眀冀半阖眸,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涂钦午看了看水鹊,眸光一沉,眼皮覆下。

再抬起来时又是明亮的笑意,“对吧,我们可是天下第一好的挚友,你怎么会真同我生气?”

说到挚友这个词的时候,他话音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停顿。

水鹊在敷衍他:“嗯嗯。”

涂钦午又问:“我过两日和北峰的师兄在演武场比试,你可要来看?”

演武场是专门让悟真派弟子之间光明正大较量高下的地方,为的能让师门内部交流武艺,也是为了防止有的弟子私自内斗。

在演武场登记的胜场次数多了,每一年底还有宗门的额外奖励。

水鹊本来对他们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兴趣,整个峰头就属他的战斗力吊车尾,那些拳脚功夫他看也不太看得明白,但涂钦午满眼期待地盯着自己,他就答应了。

这时候,涂钦午方才去问眀冀,好像刚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一般,“眀冀呢?你来不来?”

眀冀抱剑,淡声回绝了。

“我领了功善堂的玉牌,届时要下山。”

功善堂里每个任务都有各自的玉牌,领取和回禀时都要出示以方便登记,完成后会由宗门回收重铸。

水鹊惊讶,从逍遥椅上下来,问道:“你又要下山了?”

那他这两日又见不到眀冀,软饭值一筹莫展。

他那样看着眀冀,眼角圆钝,无端地就显出三分可怜来。

眀冀不知为何,心神不定,回避了水鹊的视线,“嗯,要我给你带些什么吗?”

水鹊神色恹恹,“好吧……”

“那我要荔枝膏、豆儿水和蜜渍昌元梅,你可别忘了。”

他只在提起食物时神气飞扬。

眀冀颔首:“嗯。”

看着水鹊时,双目温和。

忽地察觉到什么,他的目光越过水鹊身后,涂钦午在他们说话时一直幽幽盯着,见他看过来,扯了扯唇角。

眀冀没看明白对方的异样,只回以点头。

第12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8)

哪怕悟真派是在群山之中,盛夏时节还是热得人连呼吸都发闷。

呼出和吸入的都是热气。

临近晌午,更是比不得朝晨清凉,暖风熏熏,把演武场下的人都笼罩在日光底下。

水鹊百无聊赖地等着涂钦午和台上师兄的比试结束。

演武场其实是在一片空地之上设置了擂台。

擂台两侧摆放了成排的武器架子,刀剑棍棒什么都有。

比起以人剑为一、无情剑道出名的沧海剑宗,或者是以金刚体为著的大自在殿佛修,悟真派能够在众多仙宗中扎稳脚跟,并不依赖剑,也不全是靠拳脚功夫,虽说门派内以体修见长,但实际上兼收并蓄,各种武器都可利用。

如今的宗主微生枞,当初便是因一手蒺藜十三枪法名动天下。

因此在悟真派的演武场上既能够见到比试者使用各种不同武器,而赤手空拳上台较量者也不在少数。

涂钦午使用的正是从武器架上随手挑起的一柄单钩枪。

对手是来自北峰的师兄,也就是教习长老名下的内门弟子,平素更擅长使剑。

两人利落地抱拳,各自道名。

异口同声道:

“请师弟不吝赐教。”

“请师兄不吝赐教。”

演武场设置在宗门大殿附近,时时有弟子经过,每每有比试,围观者数众,喝彩呐喊声好不热闹。

更有甚者,敢顶着不远处就是宗门大殿的压力,私底下坐庄、下注。

在比试开始前,就有一个师兄提前公布了这场比试的参与者,已经有人下好注了。

水鹊和涂钦午关系好,当然无条件信任对方,他爹又给他那么多零花,反正也花不完,下注的时候眼睛也没眨,随手就丢了五百下品灵石。

只一场寻常的比试,往日就是一天下来十场凑起来的,也没这么多灵石。

有师兄道:“小宗主待涂钦师弟真好。”

这一片没有树荫遮挡,水鹊自己戴了个帷帽,轻透薄绢自宽大的帽檐垂落,让人隔着帷帽,只能朦朦胧胧地见到玉面雪腮的颜色。

他回答之前师兄说的话,“那当然是因为铁牛待我也好了。”

话音软绵,尾调由于高兴而上扬,好似说话天生这样慢声软语,即使不是撒娇,也莫名让人听了骨头酥麻。

搭话的师兄听得怔了一刹那。

暖风拂起来,薄绢流转,才窥见帷帽底下的好颜色。

雪腮让夏日染得晕粉。

原来方才说话时,唇角是翘翘的。

师兄无意间瞥见那红灔灧的唇肉,小宗主在炫耀竹马对自己好得不得了时,眼波飞过来,有些得意似的。

他整个人见了这情状,就好像兜头盖脸让热夏闷住了,端正的五官都显出呆愣来。

原本是与台上的师兄一同出自北峰,想要下注押自己人赢的,一晃神,攒了小半个月的灵石已经丢到涂钦午名字那边了。

水鹊见了,眼睛一亮,“唉呀,师兄你也觉得铁牛很厉害吧?”

事已至此,师兄也只能顺着连连点头。

擂台上正打得火热。

涂钦午把等身长的单钩枪凌空举起,推枪之时,右足紧跟用力蹬踩,再劈落时,仿若有千斤,平地起风雷,令人心胆俱寒。

对手的师兄凌空踏步起,一个旋身,躲过了单钩枪。

手腕一翻,长剑挥出绚烂光幕,剑芒直刺对手。

长剑与单钩枪相撞,嗡嗡作声。

震鸣未绝,两人又缠斗交战。

按理来说,对面的师兄资历长,算得上是北峰的大师兄,与微生游意同辈,已然筑基后期的修为,只差半步金丹,而涂钦午不过卡在筑基初期与中期之间的过渡。

半步金丹与寻常筑基,实为天壤之别。

单看修为,明眼人都应该押师兄赢。

不过涂钦午在演武场的比试中,除却去年与眀冀的一场比试,还未尝有过败绩。

加上刚刚不少人偷觑到水鹊和人说话,晃神的功夫,灵石如流水一般押了涂钦午。

一下子竟然下注有四六分之势。

这些水鹊不怎么在意。

他正一边无聊着,一边想办法刷剧情进度。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选择了刚刚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高大师兄,他们也见过不止一面了。

“祝师兄……”

水鹊小小声喊人。

甜稠的香气忽然贴过来,祝启整个人都僵硬了,板滞地转过头,“嗯?”

和人一对视,水鹊顿住,他还是没做好欺男霸女的准备,原本的词卡在喉咙里,眸光心虚地一转,扯开话题,随口道:“好热呀,你不觉得很热吗?”

为了装作真的热得不行,水鹊扯了扯领口。

他穿的六瓣小花纹罗衫,用的是很轻薄的料子,距离远看不出来,如今水鹊几乎是依着人靠着。

这样近了,可见到芰荷绿的衣料底下,隐隐透出粉霞般的雪肤,六月荷花一般。

祝启视线一烫,赶紧移开了,不敢多看。

重新鼓起勇气,水鹊小心翼翼地抬手戳了戳祝启的手臂,对方穿的是简单朴素的弟子服,玄衣窄袖紧紧裹出肌肉起伏的臂膀轮廓,身形高大。

水鹊问:“祝师兄,你是不是也从北峰来的?是陈长老的弟子?”

区区一个师兄的称呼,由他说出口好像都格外亲昵。

祝启不自然地点头,“是。”

水鹊努力找话题,“祝师兄,我听说你们北峰素来都是体术见长的,想必师兄也是吧?”

他装作不经意去捏祝启手臂上的肌肉。

“难怪师兄身材这么好。”

欺男霸女、欺男霸女……

水鹊在心里给自己催眠,才好做出骚扰人家的举动来。

他自以为是骚扰,实际上捏人手臂时就像是在给人揉捏放松,贴心得很。

连称赞身材好,他也说得十分真心。

祝启由于心中紧张,身形却愈发僵硬,随口应答:“噢、嗯。”

也不敢向水鹊的方向看,生怕瞥一眼就看到了半敞衣襟和雪腻锁骨。

剧情进度缓慢涨了一点点。

水鹊还以为是他被自己成功性骚扰到了,碍于威势,敢怒不敢言,因此揉捏人家手臂的动作放肆了一些,还按到了肩膀上。

唉,他真是一个可恶的少宗主。

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宗主殷勤地为不知名师兄捏肩放松,那双手搭到旁人肩膀上,漂亮的指尖绷白。

清亮的女声喝止,语带笑意,“祝启,你怎么叫少宗主来给你捏肩?”

水鹊回头看,心虚地松开手,小声道:“楚师姐……”

是惩戒堂的师姐。

他小时候闯祸去惩戒堂去得多了,虽说因为他体弱多病,没罚他,但要他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两个竹马同伙挨罚。

惩戒堂去得多了,和里面的师兄师姐自然就熟了。

同时,看到惩戒堂的这些师兄师姐,心里就犯怵,总想起那些血溅当场的画面。

楚碧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水鹊心虚。

她捏住水鹊的脸颊,笑道:“又做什么坏事了?”

“没、没有呀。”

双颊被捏出软肉,水鹊做贼心虚,说话含含糊糊的。

被师姐温热的掌心揉搓了一会儿脸,才等到人松开。

楚碧曼道:“你少和这些个师兄说话,惯会欺负我们小宗主,多和师姐们来往,知道吗?师姐们是不会欺负你的。”

水鹊捂了捂脸。

什么啊……

明明是他在欺负骚扰师兄呢……

水鹊又换了一个角度想。

唉,这不正证明了他背后有惩戒堂师姐撑腰,能帮他黑的都说成白的,这会儿委屈的祝师兄都不敢出声辩驳了。

今天又是一个嚣张的小宗主!

视线不经意地一瞥,撞入一双冷静的眼眸。

眀冀路过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和水鹊一对视,才反应过来,点了下头,步履匆匆地转步走了。

不是说这两天有事下山去了吗?!

水鹊眉眼染上愠色。

………

悟真派的藏经楼几乎像塔一样高大,八面五层,砖木结构,八角攒尖顶,窗户洞达因而楼内明亮。

水鹊气冲冲的,在前后脚跟着眀冀进了藏经楼,除了要质问人骗他,又正好还有那本什么秘经要还。

进了藏经楼内,重重叠叠,书架高大回环,让水鹊和无头苍蝇一样找人。

他有点泄气,于是摸了摸储物袋,从里面找出那本《还精采气秘经》。

还是先把书还了吧。

里面的内容太过惊骇了一些,他感觉他也用不上这本。

一下爬到顶楼去。

藏书楼顶楼是没人的,堆的都是杂七杂八、奇技淫巧的孤本。

水鹊一下子爬了五层,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只一个书架的转角,就撞到了微烫的胸膛。

眀冀没想到他会跟过来,还找上了顶楼,看着捂住额头的水鹊,没反应过来似的。

回过神,去看水鹊撞红的额头,“没事吧?”

水鹊好不容易找到他,当然是要紧紧揪住眀冀的衣袖。

“你干什么最近一直躲着我?你不是说要下山去吗?”

眀冀撇开视线,回答:“有事情耽搁了,明日才下山。”

水鹊显然不信,又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眀冀沉默不言。

水鹊看他锯嘴葫芦的样子就来气,气得眼眶都泛红,委屈道:“问你你又不说,总是躲着我,以前你都不这样的。”

就是抛开剧情进度不谈,水鹊感觉他们的竹马情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唇珠压得红洇洇,好一会儿,水鹊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眀冀手足无措,他担心水鹊多想,但又对于自己频繁多夜梦到对方的事情,无法开口道出。

起初在梦中还是牵手,接着拥抱,到后来——

眀冀视线定在那红灔的唇肉上,耳根发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如饥似渴地舔水鹊嘴巴。

眀冀从前一心向道,没有抱过那样的心思。

怀疑是两人的体质导致的,眀冀就来藏书楼顶层,试图找到解释阴阳之体的杂书。

他觉得自己在梦中对水鹊做出的事情,太过于冒犯了。

面对水鹊的质问,自然说不出回答来。

眀冀视线一瞥,目光顿在水鹊手中的秘经上。

书名印刷得显目。

眀冀神色顿时严肃,“你怎么看这样的书?”

水鹊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吓一跳,反驳道:“怎么样?”

他可是在为了剧情进度不懈努力,不像对方,整日不务正业见不着人!

这个人居然还反过来质问他。

眀冀一看水鹊的样子,就知道是生气了。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起过争执了,眀冀不愿意和水鹊吵架,当即语气缓和下来,劝道:“别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书,对道心修炼不好。”

他是一番正人清流做派了。

和专门研究歪门邪道的小宗主泾渭分明一般。

把握人设,水鹊不甘心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体质……如果不研究这些阴阳采补的学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呢?”

“你也应该看看。”水鹊把书递给眀冀,梗着脖子说,“反正你也是因为这事才能和我订娃娃亲的,这是你的职责。”

眀冀的脸色忽地冷下来,“你清楚?”

水鹊满脸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生气了一样。

眀冀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攥,撇过头不看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收入宗门的。

但小宗主知道这种事情,又是不一样的意味。

多年前他就纠结,水鹊和自己亲近,是因为心中认可他这个人,还是说,仅仅将他当做是好用来以后采补的纯阳之体。

那时候水鹊还那么小,又天真,亲亲昵昵地喊他眀冀,生病了要他陪在身边睡,要他哄着,否则就睡不好。

眀冀当时认为,或许小宗主是喜欢他这个人的。

毕竟小孩子的喜恶是真实而不掺任何杂质的。

所有人都说他们以后会成婚,眀冀知晓背后的含义,无非说他是小宗主未来的炉鼎。

他只是认为仅仅为了炉鼎而成婚,太过荒唐,婚姻本是大事,心意相通才能在日月铭证下成婚。

外人说他如何,眀冀不甚在意。

他只有一点在乎,水鹊也是仅仅将他当做采补的炉鼎?

心中郁结而显出痛苦的神色来。

一时晃神,反应过来时他竟然被水鹊像小时候那样,一瞬不察,便被他横冲直撞地推倒在地。

藏书楼顶上的木梁在视野中央。

依照眀冀的修为,水鹊想动他,本来是和蚂蚁撼树一般的,只是身体觉察到对方是水鹊,不用说是推他,便是打他也不会下意识拦着。

水鹊学那些剧里急色的恶徒一般,他跨坐到眀冀的腰腹上。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采补怎么了?我如今还没到筑基,都、都是你的错……”

77号都和他说了,剧情里龙傲天男主一身傲骨,就是不肯低头当炉鼎,所以未婚夫小宗主才去偷吃的。

给他加了多少工作量啊。

眀冀的脑中阵阵嗡鸣。

除却心跳如雷,他只注意到水鹊因为紧紧夹住自己腰身,而溢出来的腿肉。

罗衫底下只有单薄的亵裤。

他能感受到水鹊大约是紧张,腿根颤颤,夹腿困住自己时,软肉微微一抽一抽的。

眀冀神情几乎是空白的,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

为什么会在意小宗主是不是仅仅将他看做炉鼎?

这个问题好像找到了答案。

水鹊还在磕磕巴巴地说:“要是你努力一点,把东西都灌进来,我藏在下元里炼化,那样我……我早都筑基了。”

他现在知道男主是不会答应当炉鼎的。

所以大着胆子,把眀冀的手提起来,按在自己平坦的腹部。

从衣料底下,透出蚌肉一般粉白的颜色。

是柔软的。

第130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9)

监察者冷声道:【别动。】

水鹊僵住,他本来就紧张,被监察者突然的出声更是弄得精神紧绷,【怎、怎么了?】

他一愣神的功夫,手上松了力道,眀冀的手挣开来。

藏经楼内几乎落针可闻,逐渐粗重的喘息声便因此突兀起来。

被他坐住的腰腹绷着劲,硬实得像是铁打铜铸的。

眀冀耳根滚烫,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滴到藏经楼的木质地板上。

水鹊本能觉察到危险,他下意识想往后挪一挪躲避,又被监察者一句无奈的【别动】给喝止了。

“起来。”眀冀的声音喑哑,他闭上双目,手掌抬起来掩住鼻梁之上的面部,“水鹊……起来。”

他像是忍受着什么极刑,说话时连薄唇都在颤抖,说到后面,语气已经隐隐有了恳求的意味。

水鹊缓缓眨了眨眼,忽而翘翘唇角,由于笑意,眼睛弯得像一轮弦月。

似乎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他非但没起来,还好整以暇地从衣衫的内袋里取出手帕,湖色绸绣团雀纹的,不紧不慢地倾身,给对方擦一擦汗,“眀冀,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再挪一两寸的危险,水鹊只以为自己的举动拿捏了眀冀。

寄人篱下的眀冀,肯定是一身傲骨不愿意当炉鼎的,碍于他是小宗主和多年情谊不敢反抗,现在肯定怕死自己霸王硬上弓了!

作为霸王小宗主,水鹊轻轻柔柔地给他擦干净了鬓角的汗滴。

或许这样的程度也被算上了是亲亲抱抱一类的亲昵接触,77号播报的软饭值缓慢增长了一点。

他倾身给人擦汗,几乎更是要贴到对方身上去。

细细绵绵的香气闷得眀冀思绪更是紊乱,无奈,他向水鹊道歉,“方才,是我说的有错,只是采补比起寻常修道来……”

采补获得的修为实为绣花枕头,光是能够通过修为提升增加寿元,实力仍旧停留在原处的阶段,比不上正经修炼真枪实干来的好。

他要这么说,话不好听,水鹊肯定又和他生气。

眀冀顿了顿,声音仍旧喑哑,“你先起来。”

“那你以后还躲不躲着我?我们以后要成婚的,作为未婚夫,你得向我汇报每天的行程,不能叫我找不到你,知道吗?”

水鹊不急着起来,他双手环臂,压制着人居高临下地看眀冀。

他看肥皂剧里的那些刁蛮恋人都是这样的,一点隐私都不给恋人保留,无时无刻都在查岗。

可惜这个小世界没有手机电话。

水鹊转了转眼珠,不过他可以叫他爹给他弄传音符来,贵是贵了一点,还只能通过注入灵力来传音,但是在灵力相对稀薄的下界,这已经是最灵便的传讯工具了。

眀冀只能点头答应。

水鹊还没能得意地哼哼两声。

就被人从后一手提溜着领子,一手圈住腰,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涂钦午把他放好,仿若摆正一个磨喝乐娃娃。

他状似打趣道,“怎么摔一跤,还摔到一起了?”

眼角余光瞟一眼眀冀身上的异状,笑了一下,“摔得可当真狼狈。”

眀冀沉默无言地站起身,顺便捡起了方才两人在拉扯当中弄掉在地的秘经。

神使鬼差一般,他不动声色地收入腰间储物袋。

水鹊不尴不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做坏事被发现,还捏了一把汗。

涂钦午剑眉一挑,问他:“你怎么也不等我?让我一顿好找。我比试赢了师兄你也看不到……”

他愈说,神色愈加有些幽怨,像被主人遗留在演武场,不得不一路自己找回来的大型犬只。

水鹊同他解释道:“眀冀骗了我们,让我发现了,他说这日下山不得空闲,我一回头他正路过演武场,我不就要捉住他?”

都是竹马竹马的,水鹊坏心地怂恿涂钦午和自己一起谴责眀冀,“这人对我们说谎,行动也背着我们来,以后说不定做什么事情呢?”

他神色不满地对涂钦午道,寻找认同,“你说是不是?”

埋怨的时候,眼尾垂垂,腮帮子不自觉地鼓起,和小时候闹别扭是一样的。

眀冀无可奈何地叹气,解释道:“药谷的长老遣我帮忙寻找药草,因此耽搁了,明日才下山。”

涂钦午问他,“你的玉牌镌刻的地点是哪去?”

领取功善堂玉牌时,可以在登记册上看到任务内容。

而玉牌本身一般只镌刻了任务的地点。

眀冀回答:“人间界,大金朝,京郊李家村。”

涂钦午挑眉,“倒是巧了,我今日领取了玉牌,也是大金,不过在安泗郡。”

安泗郡离大金的京城也不远。

水鹊不敢置信地问:“你们全要下山去?”

要留他一人在宗门里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好像是唯一被孤立的那个似的。

涂钦午看不得水鹊这可怜见的,但又犹豫,“可是宗主不让你下山。”

水鹊身负练气中期修为,可身手其实还比不得宗门里一些刚练气但拳脚功夫好的小弟子。

微生枞不让他下山,放心不下,反正水鹊也不缺功善堂发放的那点灵石,微生枞每月给他的灵石都花不完,这些年已经攒起来都有了个小金库了。

一个偷吃对象,一个男主,这会儿他们全下山了,水鹊也不知道上哪还能刷动剧情进度。

他当然要跟着去了。

水鹊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我爹最近闭关,他不管我,我也不领功善堂的玉牌,跟你们偷偷下山去,谁能知道呢?”

涂钦午忽而问:“你跟我们谁去?”

他状似随口一问,眼中一直注意着水鹊的神色。

水鹊的算盘打得可顺溜,干脆道:“反正都去大金,我们三个当然要一直一直一起了。”

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涂钦午胸腔闷着一口气,回答道:“噢。”

眀冀未置可否,他心思不在此,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储物袋。

………

眀冀和涂钦午皆是筑基的修为,一个半剑修能御剑,一个纯体修能飞遁。

只有水鹊,能干瞪眼。

要不是筑基的飞遁不稳定,不可带人,涂钦午就想背着水鹊了。

最后还是只能让眀冀御剑。

只需几息灵力。

苍莽群山不见,万壑争流也抛之身后,万物山川瞬息过境。

没有半炷香的功夫。

三人已经到达安泗郡。

安泗郡之所以称之为安泗郡,正是因为郡中横了一道泗江,是吴江的支流,若是从渡口乘水路往东南汇入吴江,没多久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影子。

这一日还是端午。

不过他们出发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因而没赶上安泗郡内的龙舟赛。

光线昏黄,河边芳草萋萋,绿柳垂波之中,静静停着三两偃旗息鼓的龙舟。

游人依旧熙熙攘攘,空气中飘着粽子香。

涂钦午说自己领的玉牌,任务是追查安泗郡近年来扬名的一艘大画舫的异状。

不是寻常那样只是建在河沿边不能够移动的画舫斋,而是可供游人上去食宿游玩的大灯船。

只不过他们绕着江边走了一遭,除却藕花深处的五六纳凉小舟和一艘运盐船,所谓的灯船是没见到的。

水鹊在河边的摊贩那里,买了份豆儿水解暑。

他小口啜饮,缓了喉中干涩,才问头发斑白的摊贩,“老爷爷,你可知道县里有名的画舫?”

老摊贩和蔼笑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说云霞画舫?慕名过来这里游玩?”

水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可是怎么也不见画舫呢?”

老摊贩缓缓道:“云霞画舫是每日申酉之界才停到岸边,一日只接待不到十五名客人,要在傍晚到这里第五棵柳树的岸边等候,价高者先上船。”

“你们可来的不凑巧了,前脚也是有四五位仙师向我询问这件事。”

老摊贩观察他们的气度打扮不似寻常人。

水鹊神色悻悻。

申酉之界,是下午五点,他们出发得晚,错过了。

没赶上,早知如此他在宗门里吃粽子时,就吃得快一些了。

涂钦午安慰道:“明日我们早早地来,现在先找地方落脚吧。”

老摊贩笑呵呵,热情洋溢地为外地游客介绍,“我们安泗郡近来游人多,但邸舍没多少,最好的是这条街尾的福来邸舍。”

“你们现在去,应当还有房间,前头几位仙师,老朽也是这般介绍的。”

水鹊点头,转步向结尾的方向,回头扬扬手道:“谢谢老爷爷。”

他脸颊在日暮的光亮中,弧度柔和精致。

犀颅玉颊,雪肌粉腮,天生一副好颜色,叫路过的游人频频投诸视线,又再留意到小仙师身旁。两个人高马大同样气质不凡的青年。

暗自感慨今日怎么见到这么多仙长。

福来邸舍的掌柜问他们打尖还是住店。

眀冀淡淡道:“住店。”

掌柜惋惜道:“如今时节,游人多,前头五位来自沧海剑宗的仙师各订了房,邸舍的客房这下只剩两间天号房了,仙师你们意下如何?”

若是京城,倒是有专门开设为修道的仙师服务的客栈。

然而安泗郡此前甚至能堪称穷乡僻壤,这样的客栈是没有的。

涂钦午还没开口说话,水鹊就道:“那我同眀冀一间!”

当然是纯阳之体的男主阳气重了。

而且涂钦午小时候睡姿不好,长大了水鹊也不喜欢偎着他睡。

涂钦午没法,悻悻和他们在两隔壁分别。

风尘仆仆的,自然要先洗一个澡。

福来邸舍的服务很周到,今日是端午,按照人间界的习俗要“浴兰”,采兰叶煮汤而浴,清爽身心,一点疲惫也能消散了。

水鹊比较磨蹭,他让眀冀先洗了。

等他洗完,小二过来换汤水,水鹊才慢慢吞吞地从储物袋里找出夏衣,往卧房专门洗浴的内间去。

所谓内间,实际上和卧房的床铺也只隔了一扇大的黑木屏风。

水声几乎没有阻挡,在同一房内,稍微的波浪涌动也能听见。

眀冀心神不定,他坐在床沿等待,桌边烛火如豆。

他下意识想找本书看。

可一探及腰间的储物袋,想起内有何物,眀冀就和碰到火舌一般收回手来。

那本秘经终归是不能看的。

水鹊洗净了出来,漱口洁面之后,就准备吹了烛火睡觉了。

窗外已经是月朗星稀。

结果眀冀非说睡地铺,水鹊和他来回争论两轮,问又问不出来缘由,就又同这个犟牛一样的男主置气了。

那点阳气,眀冀不睡床上,他还不稀得要呢!

小宗主气冲冲,丢下一句:“我去找铁牛一起睡!”

房门嘭然关上,背影也见不着了。

水鹊一出门就左转隔壁,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漆黑,灯烛已经吹灭了。

好在天号房的布置都大同小异,像床铺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铁牛……?”

怕人是已经睡着了,水鹊喊得小声。

床铺的素帐已经放下,只有月光,他也看不见床上的情状。

只好摸索到床边,撩开素帐。

他才这一个撩开的动作,床内迅疾地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腕。

素帐系起,借着月光,水鹊看见了对方深邃冰冷的眉眼。

不是铁牛……?

他进错房间了?

宗慎这也才看清来者不是什么贼人。

这人似乎是刚沐浴了兰汤。

身上有菖蒲、桃、柳的香气混杂,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似草木香,而是绵甜的。

看着他,由于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端午辟邪用的小符,松松散散斜插在半束的乌发上。

夏衣轻薄,被宗慎握住的手腕,衣袖褪下来到肘弯,小臂流香雪腻。

水鹊小声道:“你能先松开手吗?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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