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网吧里，人们的视线跟随着屏幕上的人物，十指噼啪作响，时不时口嗨几句，锤几下桌子，整个场子乌烟瘴气。
因此角落里的一言不发的砖红色短发青年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他左手掐着一根点着的香烟，神情紧张，好似在查什么重要的考试成绩一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私信窗口。
直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不要加入？”织田作之助咀嚼着前辈的忠告，食指与中指无意识地揉搓着烟身，有些困惑。
但却在看到对方发出来的下一句话后恍然大悟。
“不愧是前辈——嘶！”
烟灰烧到指头，疼得他赶紧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得有些皱巴巴的香烟，没了继续抽的心情，反而掐灭后，有些心疼地将其塞回香烟盒，再小心翼翼地放回风衣里侧的口袋里。
这可是最后一盒烟。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牌子，但也只能省着点抽了。
前辈在输入框写的是：“你还愿意杀人吗？而且据我所知，一个没有背景的新人在黑手党工作只会又累工资又低，这与你的初衷应该相违背吧？”
确实。
织田作之助觉得前辈说得很中肯，他低头看向键盘，正打算敲下“谢谢”的语句时，前辈又发过来了一段话。
“如果你想赚钱，就请跟随福泽谕吉的指引吧。”
他愣住，然后警惕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后才松了一口气，自我安慰：这里可是网吧。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这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找到他？
但转念又想：前辈神通广大，资历也高，人脉自然也不仅仅限于杀手圈，而且之前他也如此耐心地为自己指点迷津，现在也肯定是出于善意以及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推荐自己去找福泽谕吉先生吧？
他思前想后，对前辈的尊敬之意愈发深厚，才重新在键盘上敲入语句。他打字的速度有些慢，特别是与旁边那些十指翻飞如惊鸿戏水的网瘾青年们相比之下，他的手指就像是在西式餐厅里切割牛排一般，优雅得过分，让人完全看不出这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曾经沾染了多少鲜血。
他的措辞非常谨慎且恭敬：“您的意思是，让我在福泽谕吉先生手下工作吗？”
前辈的指示并非无中生有，相较于黑手党，若能在福泽谕吉手下工作，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依稀记得自己刚开始因为杀人被抓，福泽谕吉先生还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只不过自己当初年少傲气，倒是拒绝了。
而现在，有一把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脚踝上，也锁在了他的良心上。
他不想再做杀人的勾当了。
然而，在他将消息发出去后，对面却沉默了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织田作之助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心出了点汗：难道前辈嫌自己不够灵光，不愿意回答了吗？
忽然，他打了自己的手背一下，低声骂道：“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前辈！”
说不定只是在认真思考着，怎么给不太聪明的自己好好解释一番而已！
……当然，真实情况与织田的猜测稍稍有些出入。
王新的沉默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他本来只是想抖个小机灵。说起来，万元大钞上画着的头像不是福泽谕吉嘛。这个礼貌网友想要赚钱，那跟随福泽谕吉的指示不就对了吗？哪里有他，就去哪里工作就对了啊。
他以为会赚个会心一笑，结果却没想到对方是个直肠子，真的去问他“跟着福泽谕吉先生工作是不是真的更好？”
兄弟，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吐槽”吗？
他苦恼地放下手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万元大钞，对着阳光，仔细地瞧着福泽谕吉那端庄的神情，发起了呆。
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一眨眼就将他的“福泽谕吉”给抽走，那修长的两根手指指夹住了钞票，在阳光下甩啊晃啊。
粉发的青年笑意温柔，但如一汪清泉般的瞳眸里却暗藏着些许狡黠。
他道：“王新，你在想什么呢？”
王新见钱被抢，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就要跳起来夺回去。
可惜的是，粉发青年天生一双大长腿，不但站直，还伸直手臂，像是要把钱举到天一般高，气得他就要爬上长椅去抢。
“锖兔，还给我啦。万一掉到坑里就惨了。”
“哦？你还不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呢？这福泽谕吉还没我好看了？”锖兔笑得很和蔼，但问题却让王新一噎，气势瞬间矮了下去。
他移开视线，不敢与锖兔对视。
然而锖兔却伸出冰冷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到和自己正视，语气严肃道：“一下课人就没了影，手机有这么好玩？”
“咳咳。”王新忸怩了一会，道：“其实，我就是在想，跟着福泽谕吉能做什么？”
“什么？这是脑筋急转弯？”
王新不敢将论坛页面给锖兔看，一想到里面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与中二的发言，他便歇了这念头，脑袋里转了好多圈，大脑的沟沟壑壑里全是他奋斗过的痕迹，终于想出了个解释。
“也不全对。啊，对，就是我最近准备小组讨论的课题。没错，就叫《福泽谕吉的创业指南》。呃……还涉及到下岗杀手再就业的内容。”
王新嘟哝着，声音越来越小。
锖兔“哦”了一声，道：“所以说你昨天是上论坛找资料了？不错，小新变得爱学习了呢。那不如，”少年亲昵耳语，“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不，不要。”王新强烈拒绝，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与此同时，织田作之助已经喝完了三杯水，苦等着“前辈”的回复。
最终，他放弃了。
“也对，前辈可是个顶尖杀手。我竟然还想厚着脸皮等待前辈指明道路，真是太怠惰了。嗯，那我就好好想想福泽谕吉先生的工作要求吧。”
……
王新一路小跑着回家，好不容易回到家，就立刻锁上门，拉上窗帘，活像身后有什么饿狼在追捕一般，确认安全后，他才自言自语道：“学习？学习有在网上冲浪快乐吗？”
说完，他再次登录上了论坛。
礼貌网友已经下了线，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回复什么，便回到了讨论区。
忽然，他面前弹出了一个私聊窗口，是个新人杀手。
“尊敬的前辈，非常感谢您的指点。”
他扫了一眼，聊天内容大意上就是讲了自己在听了王新的教诲后，尝试着运用了这些小技巧，结果真的要到了以前三倍的报酬，激动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王新看完后，产生了一个疑问：一个单子就一万元？听起来好像还是很便宜啊？敢情现在杀手圈里还搞内卷不成？
他随手在讨论区里翻了翻帖子，对比几次后，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个新人杀手确实太新了。
作为冲浪老前辈，他对于刚开始在网络上摸爬打滚的新人们提出忠告：编故事，一定要结合当时的大趋势，不然，之后的新人过来发现这定价各家有各家之言，那还怎么玩呢？
他本想直接戳穿对方不太高明的编故事能力，往日里对线如同机关枪的手，抬了抬，最终还是没有放下。
键盘侠，重要的不是用键盘去惩奸除恶，而是要用一颗关怀后辈的心，来培养更多能力出众的键盘侠，一同维护社区安宁与和谐。
因此，他应该表达得更委婉一些。
他输入道：“你对这个价格满意了？”
新人很快回道：“还行。”但很快便察觉到了前辈话语间里隐藏的杀意，忙不迭回道：“前辈，我希望是能够更高的，但那位中介和我磨了很久，还是只给出了这个价。”
中介？
杀手不直接和雇主对接，被中介赚差价？
等等，这个新人有点东西啊。面对前辈的编故事质疑，竟然还能找出这么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不错，真不错。王新心道。
若他是个刚刚开始冲浪的新人，自然会被对方的逻辑吓到，但……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被骗了。这样的中介，稍微有点资历的杀手都不会与他交涉，所以，他们才会欺骗你们这些没什么资历和经验的新人杀手。”他敲下回车键，回复道。
新人似乎有些着急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后悔与不甘：“那、那我怎么办才好？”
“万幸你进了这个社区，现在你要做的仅仅就是曝光这个糟糕的家伙，以防再有新人受骗。”以防你再拿中介来为你不好好编故事做借口。
新人被教育得哑口无言，乖乖照做，认认真真地写了篇帖子，没想到反响还挺激烈的。好多新人都表示曾经被这个中介冤枉过，王新现在已经习惯这些杀手们的戏精日常，默了默，顺手将论坛里的相关数据给爬了下来，做成外链重新发了个帖子。
帖名《新人报价参考指南》。
发完他便转战黑手党区，然而才刚进来，页面便跳出一条新帖子——“就凭杀手底层打工人的身份，还敢黑手党干部叫板？内有爆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