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儿子最大的幸运，就是三百六十行中，儿子这个角色是最容易合格；身为儿子最大的不幸，就是你能够骗任何人、却永远骗不住妈妈。除非，你有她儿子的其他事情做掩护。

过了容易忽悠的哥哥这一关，再去面对妈妈，江奕的自信心恢复了一些。毕竟以前很熟悉了，而且她总会给自己找到理由证明这是自己亲儿子的。

“妈，今天老师找我们了，说是现在深城那边有工作机会，可以让哥哥去试一下。”根据后世的经验，江奕小心地描述了一下深城的情况。

“这么大的事儿，等你爸回来再说吧。”妈妈对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就是妇道人家不能作出重大决策。涉及儿子的工作，并且是在外地，绝对是件大事。

“这几天就要出发了，爸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工作可不等人哦。再说了，江采每天帮别人家干活，多亏呀，闲着也是闲着。”

“那个深城有多远？有没有到你姨家？”

“就远一点儿，方向不同。”

“那还差不多。你姨家差不多十里地了，来来往往的多不方便。就是这2000块钱，家里也没这么多，还少一点儿。”2000元在1990年代足够一个大学生一年的生活费了，在农村更是珍贵。要不是江奕从来都是高大上的存在，妈妈也不会给他绿灯。

“还缺多少？”

“还缺1500。”妈呀，再没读过书也不兴这么坑娃的吧。

现在是检验王霸之气的时候了。果然，凭着两个堂哥、一个伯伯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各自捐出来500元。原本这几家是在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帮忙分担了自己的入学费，现在就算预支了吧。看着桌上一堆十元，中间不到十张深色百元钞。江采终于明白这个弟弟不只在学习上，而且在生活方面的影响力也超过了自己。

有些胆怯，又有些向往，这个小时优秀、长大了了的有志青年，这辈子能不能自救，江奕也在赌，赌这个哥哥的自尊心。他曾经在两次中考落榜后带着满身的怨气怼天怼地怼空气，最终错过了年轻、错过了浪漫，在妈妈去世后更是错过了上一代人的唠叨和关心，沉入了海底。

“妈，我走了...”这是江奕，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重生的现实后，返回学校前的告别。

“快走吧，别想家啊，”妈妈终于明确儿子的异常来自想家这个千古不破的理由了，巴不得他快点儿结束请假、进入学习状态。

“...妈，我走了...”这是江采，四天后拿着表哥帮忙办理的身份证、边防证，以及弟弟给自己留下的地址簿、自己村委会的电话号码，要赶往“十里之外”的改革开放窗口城市--深城。一大早起来，要去赶城里的绿皮火车。妈妈却是激动地无法言语，几天前，这个大儿子终于结束了三个月的“哑巴期”，跟自己主动说了几句话。

“再带几个咸鸭蛋...”

“不用了，江奕说了，不要在路上带那么多吃的穿的，被人当成农民工了就会被人欺负。”

“不让带被子、脸盆，吃的也不多带点儿怎么行呀...”妈妈眼里，儿子永远都缺一个馒头。

“婶子，小奕都长大了，小采比他还要大两岁呢，你就放心吧...”爱笑爱闹爱玩笑的二嫂永远是最好的润滑剂。

“那就再带一件棉衣服吧，那边风大”。妈妈不知道这个大儿子要去的并不是十里之外，如果知道了，恐怕一件棉衣无法满足她。

江采将棉衣悄悄塞到了堂兄家里，然后返回自己家，早上7点，门还在关着。江采忽然跪了下来，对着大门磕了三个头，然后扭头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哽咽着、泪流着。似乎要把他不知道的上辈子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五年前的江采，享受着超过江奕的荣耀，帅气、乖巧、成绩名列前茅。进入初中后，正是香江武侠电视剧进入内地时，他通过电视剧迷上了金古梁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没钱就和几个同龄人凑钱一起买，那个乖巧的孩子也开始正式进入了叛逆期，成为当妈的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在这个时候，成绩开始崭露头角的江奕取代他成为当妈的最关注的对象。这种心理的落差造成了母子之间长期的冷漠，直到两年后的永远无法挽回。

江采走了，带着他这五年来的委屈，以及从小杰出伴随的骄傲。只是他不知道，门里面，妈妈一直在看着他，却努力不让他看到。

“婶子，别哭了，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小采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下子离家几千里，是很难。不是还有小奕的老师吗？”

“几千里？”

学校里的江奕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现实。他正在考虑着自己的矛盾：赚钱，以及主要矛盾：赚大钱。

“江奕，谢你吉言，哈哈，还真当上官了。”纪兵还是那个纪兵，官迷、乐观，班里的一切事务都很积极，除了学习。

“这下子相信我了吧。说，有什么来报答本君的？”

“大胆刁民，见到本官没有见礼不说，还敢提条件。”

“再赶嘚瑟，小心我这报喜鸟变成乌鸦嘴。”

“哟嗬，前天也就被你蒙中一次，还敢继续猖狂。”

“好啊，那就看你怎么在今天这次英语测试中拿到末尾吧。”

乌鸦嘴很快应验了，英语老师果然第一个祭起了摸底测试这个法宝，来看看这些农村初中生的英语基础。纪兵这个信息渠道无比广泛、英语成绩却一直垫底的班长，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倒数第一，如的是江奕的愿。

“服了没有？”“服了，”耷拉着脑袋的纪兵终于认清了现实，看来这个家伙比自己信息渠道更广。

“看你态度还算一本正经，那就不多难为你了。本仙...”

“本县是我”。

看来这个地方的方言还是分不清调调啊。“咱们学校里谁那里有杂志？越多越好。”

“徐建军喜欢买《新体育》。”

“杨雷那里不是有《故事会》吗？”厉广为过来插刀了。

“你才看《故事会》呢，你们全家都看《故事会》。”为了让人认可自己已经读了高中的现实，杨雷是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那些把自己与《故事会》这样小儿科读物联系在一起的人的企图的。

“要说最多的，我觉得还是谭老师那儿。她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没收一次，就像割韭菜一样，每次都会丰收。但是谭老师有个好处，就是她只没收一个星期。不像班主任是永久牌的。”

呵呵，这个小年轻还真是有意思，这是向同学们征集免费读物来了。唉，谁让这个年代的同学们不喜欢英语呢，这个东东对于考不上大学的学生来说，就是个屠龙术，大部分人这辈子也不会跟英语结亲的。

“任务就是：本大仙人希望你能到谭老师那里把没收的杂志拿来，检验一下你是不是有慧根。”

“就这么简单？”“生活不简单，尽量简单过。”江奕发现，后世的网络用语对于1990年代的小年轻很有杀伤力，越是装逼、越是夸张，就越容易招到小弟。纪兵捡了宝贝一样，快乐的去接受检验。

班长的号召力果然是不低，江奕的书桌上终于堆满了。《大众电影》、《读者文摘》、《新体育》我就忍了，UFO、气功等也可以原谅，可是高中生了还要看《故事大王》、《少年文艺》是怎么回事？

“还回去吧，这人间的水平也就如此了。”纪兵又得了一件新“宝贝”，高高兴兴地把杂志还回去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最难就在于大神还是老师。纪兵的主业还是班长，所以听老师的话是第一位的，大仙就这样暴露了。

“听说这是你的主意？”谭老师有点儿火大了。

“嗯，我写了点儿文章练练手，顺便给更多的读者分享一下，班长以帮助同学为己任，要帮我找杂志地址去投稿，我推也推不掉，只好勉强一下自己，请他帮忙了。”

“哦？咳咳…”本来做好准备要拆穿假话的谭老师，这次却遇到了一个大实话，反而一拳打了个空。“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文笔好了再考虑发表文章的事情。你的文章在哪儿，我先看看，在我同意之前不要投稿。”

“放在教室里了，和抄写的杂志地址放在一起。”“现在去拿过来给我看看。”

“老师，明天上课再看吧，现在有点儿晚了。你放心，我肯定是写了。”

“你要是能写出来够发表水平的文章，以后你的作文练习题目就不用写了。”小样儿，还敢跟我斗。

和老师斗，其乐无穷。前提是，这个老师不能是女的。因为，女人从来不会跟你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