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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医疗室内,弗朗茨注视着面前的雌虫，不发一语。劳埃德垂首，躲避着他的打量。两虫就这样一动不动,气氛愈加暧昧,信息素分泌而出,悄悄飘进夏恩的鼻孔。

弗朗茨的信息素闻起非常清新,有种淡淡的茶香和一丝轻柔的清甜，是那种可以让虫舒缓心情、卸下防备的类型。夏恩共享着劳埃德的嗅觉,自然也能感受到他对这味道的安心和眷恋。

“……劳埃德？”金发青年半强制地扭过雌虫的脸庞，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催促和确认。

劳埃德的视野中，雄虫翕动的纤薄嘴唇泛着莹润的水光，让他目眩神迷。他忍不住垂下眼帘,一把拽住那在自己脸颊抚蹭的微凉手指,伸出舌头覆卷了上去。

弗朗茨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干巴巴地笑了两下,自顾自地说道：“我还一直奇怪哪里来的血……原来是有漏网之鱼……”

雄虫手心内侧有几道并列的擦痕，破了皮还有点渗血。这种程度的伤口，唾液里含有自愈因子的雌虫们常常自己舔舔就完事了。两虫幼生期玩闹磕碰破了皮时，劳埃德没少这样帮弗朗茨“善后”。

因为这种事,劳埃德被他的养父贝利克训斥过不少次。后来,随着两虫年纪渐长，劳埃德逐渐意识到了这样做的不妥之处。当弗朗茨有了小伤口再找他舔时，他已学会了借故拒绝。

“……不疼吧？”

舌尖掠去伤口渗出的血珠,劳埃德用手背蹭了蹭嘴,后退两步,哑着嗓子问道。

弗朗茨看着两虫之间已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摇头的同时将手塞回兜里：“比刚才的止血剂好用多了。谢了。”

劳埃德状若无异，弗朗茨的语调神态也十分自然。两虫心知肚明、彼此配合，共同营造出这许久未曾发生的亲密接触再正常不过的坦然模样。

“所以……”灰发雌虫率先转身朝里走去，“塞拉雷姆斯在奥古斯塔斯做了什么？”

“奥尔科·塞拉雷姆斯，奥古斯塔斯生殖研究医学总院的首席科学家，也是星际著名的进化遗传学家。多年来，这只雌虫一直致力于攻克虫族雄子出生率低下的难题，并取得了一些成果。”

金发雄虫理了理凌乱的衣领，抬起头来，用非常正式的新闻播报语调陈述道：

“鉴于他对我们种族的延续做出已有贡献和巨大潜力，虫族各国甚至宇宙联盟都对其非常关注，是只很有分量的公众虫子。”

“不幸地是，这样一只肩负神圣使命的虫，却被牵扯进了奥古斯塔斯公国的皇位之争。得势的一方因为他和另一方的私交想干掉他。而在多次收到死亡威胁、数次差点被暗杀后，我们亲爱的塞拉雷姆斯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玩笑。”

“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保全已有成果，塞拉雷姆斯痛苦挣扎后，背弃了他的信仰，最终选择逃离祖国、前往帝国寻求庇护。”

弗朗茨望向劳埃德，两虫目光在空中交错：“而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带他离开奥古斯塔斯，并护送他安全抵达帝国星域。”

弗朗茨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到最后表情愈加冷厉。到这个时候，两虫之间残留的那点旖旎氛围已完全消无。现在面对面交谈的，只是帝国情报局特殊任务行动队的两队队长。

“尊敬的上校阁下，你不觉得奇怪么？”雄虫蓝色的眼瞳质疑地看过来：“塞拉雷姆斯一个搞研究的，就算有点公众影响力，在奥古斯塔斯那惨无虫道的皇位竞争中，也屁都不是。”

“退一万步讲，哪怕这只科学怪虫真的情商低下到让斯特杰拉非要弄死他，也断没有小虫子都认怂逃命了，那家伙还非要冒着和帝国撕破脸、让他虫得利的风险紧咬不放的道理啊。”

“弗朗茨……”劳埃德颇为无奈地低唤，为对方喜欢卖关子的坏习惯感到头疼：“你知道，我不能在这待太久。”

“嘿，配合一下！”金发雄虫的胳膊肘撞过来，同时附带白眼一枚。

“嗯，是很奇怪。”劳埃德面无表情，“所以是为什么？”

“斯特杰拉对塞拉雷姆斯这得不到就毁灭、赶尽杀绝的样子，不得不让虫怀疑，他是不是被对方捏住了什么命根子，或是被抢了他们的毁星武器……”

“……毁星武器……”劳埃德看向弗朗茨，“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弗朗茨斜睨过来，满脸“你认真的？”“你逗我吧”。

雄虫哀嚎了一声，认命地叹气到：“算了算了，我长话短说。”

“奥古斯塔斯公国，十年前秘密启动了一个医学研究项目。塞拉雷姆斯是主持虫。这个项目的主要研究内容——那堆繁琐的专有名词我就不提了——就是想虫工制造出具有正常精神力的雄虫幼崽。”

“当然，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了，下一步，想都不用想，奥古斯塔斯肯定会弄个千百万只A级雄虫战士、或者S级，包括传说中的SS级雄虫，来实现他们征服帝国联邦、称霸宇宙星河的傻叉梦想。到那时候，这大摊子，可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弗朗茨摊开手，一副事不关己、爱莫能助的样子：“幸好，塞拉雷姆斯觉醒了他仅存的一点良心，觉得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他提出要退出项目，结果……”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雄虫讥讽地勾了勾唇：“当然，是被‘加工’过的版本。”

“虫工培育虫崽的相关研究，早已被帝国、联邦和其他国家联合禁止了。”劳埃德皱眉，声音很冷，“这是坚决不能触碰的禁区。”

“真希望我们那位菲利特殿下也能这样说。”弗朗茨冷嗤，“可惜……不光奥古斯塔斯，我们这也不缺疯子和精神病。”

雄虫摇摇头，随后打开终端，调出一张照片，投影显示给雌虫看：

“两年前，这个项目已经进入到了III阶段。这只虫，就是目前存活时间最长的虫工制造实验体。”

弗朗茨展现出的照片是一张合照。合影里有两只虫。后面个子高一点的雌虫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正是塞拉雷姆斯教授。另一个身影是只小雄虫。他站在塞拉雷姆斯前面，身高只到雌虫胸前，紧紧抿着唇，一脸厌世的自闭。

这个脸……夏恩眯起眼思忖着，虽然表情不太一样，但毫无疑问，这只小雄虫正是泽维尔！

等等！泽维尔说塞拉雷姆斯是他雌君。可这照片如果是这段记忆前后拍摄的，那么时间根本对不上。照片里的泽维尔顶多十五岁。十五岁，在虫族社会刚刚过了幼生期，还是个半大孩子，根本没达到娶君立侍的法定最低年龄……

更别说，弗朗茨话里话外，意思非常明确。泽维尔是塞拉雷姆斯一手“制造”出的虫崽，是实验室的小白鼠。小白鼠和造物主有婚姻关系……泽维尔果然满口谎言……

“……”劳埃德盯着照片，沉声道：“这只小雄虫我二十分钟前才见过。他是塞拉雷姆斯的‘小侄子’。现在就在舰上。”

………

这段记忆到此结束。夏恩突然被一股大力甩进虚无的黑暗。在那里，他整个身体被撕扯拉长、扭曲变形，无数涌动的字句交错重叠、忽大忽小，在他脑袋里穿插回荡、进进出出。

“警告！警告！舰体自毁倒计时60、59、58……”

刺耳尖锐的提示音忽地响起，鲜红的紧急灯光刺入双眼。夏恩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军舰内某条走廊的上空。

同样漂浮状态的还有前方不远处的劳埃德。显然他们刚刚遭遇了一次袭击，舰体损害严重，甚至连重力系统都无法维持。

灰发军雌单双腿并直，凭借一只手臂力量向着军舰撤离口前行，另一只手则时不时推上身侧小雄虫的后背，带着他向前行进。

小雄虫浅茶色的发丝荡漾在空中。夏恩像条鱼一样灵活地游到这只虫旁边，确认了心中的猜想：这被禁锢环缚住双腕、一路咒骂不断、十分不配合的虫，正是泽维尔。

几分钟后，劳埃德和泽维尔终于来到撤离区。一架浑身漆黑的战斗艇亮着灯，处于随时可以起飞的状态。看到两虫身影，紧闭的舱门朝上打开。

劳埃德一把将少年泽维尔塞进战斗艇后座，随即长腿一蹬，箭一般地从斜上方垂坠进去。

“坐稳。”舱门完全关合。驾驶座的虫启动驶离程序，扭头嘱咐着这两只迟到的乘客。

是弗朗茨·洛奥斯特。他面容疲惫，白皙脸颊上有几道擦伤，看上去状况并不太好。劳埃德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后面的泽维尔突然惊惶大喊：“雷姆昏迷了！你这只臭虫，对他做了什么？！”

“闭嘴小子！”黑洞洞的枪管抵上小雄虫的额头，弗朗茨扭身，长眉绞紧，语气暴躁：“因为你，我们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我现在心情很差，你最好保持安静。否则，我不介意再往太空里多扔两具尸体。”

“你——”泽维尔怒目，小脸涨得通红，张嘴正要反驳时，劳埃德一个手刃劈过去，后座又多了只昏迷的虫。

夏恩飘在弗朗茨和劳埃德中间，从观测屏里看到他们已安全驶出了即将爆炸的军舰。

他进入的是劳埃德记忆，虽然记忆和记忆之间有空白，但必要的信息就像玩游戏时自带的背景介绍，已被一次性地灌注进他的认知世界。

眼前这个场景，距离上次医疗室那幕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内，劳埃德的护送之旅一点都不平顺。他们先后经历了四次战斗，这是最后一次。战斗的结果很明显——军舰被奥古斯塔斯的追兵击中，情况紧急，他们只能弃舰而逃。

之后，这支逃亡小队经过重重炮火（夏恩身临实境地体验了一把他雄父开战斗艇的暴力美学），成功在燃料耗尽前，在最近一颗荒凉的星球上着陆降落。

这颗帝国星图范围内的E级星球一大半都是海洋，剩余的则是七零八碎的一个个海岛，孤零零地分布在大海中。

其中，最大的海岛海岸线不足三百公里，地面上除了一点点万年稀疏的草皮和七零八落的小树干，什么生物都没有。

这般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常年执行任务的军雌来说不算什么。暴雨刚下起来没多久，劳埃德就在某个小山坡后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天然洞窟。

这时，塞拉雷姆斯和泽维尔已经醒了。塞拉雷姆斯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因为气温太低，又缺乏食物，脸色越来越差。作为常年坐办公室搞科研、早年又被试验辐射伤过身体的雌虫，他身体并不强壮，靠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的虚弱无力。

他们驶离军舰时太仓促，除了武器没带什么药品和食物。在升起篝火取暖照明后，劳埃德和弗朗茨讨论商量，决定由雌虫带着泽维尔去海里弄点晚饭，而弗朗茨留下来，看顾受伤的塞拉雷姆斯。

帝国星图中，简单记载了这颗星球的主要生物是各类可供虫族食用的鱼群，却并没注明这里的土特产，随便一条都差不多是夏恩在地球上见到的鲸鱼大小！

漫天暴雨之中，夏恩旁观着劳埃德和泽维尔和那条“巨怪”搏斗，用了快半个小时，才搞定了他们的“晚餐”。两虫将它的尸体拉上海岸，用战|术|匕首割取肉块、简单清理后装进草根编织的网袋，一虫带着一大筐，在飘摇风雨中朝来时的方向赶回。

被雨淋湿的感觉糟透了！共享着雌虫的感知，夏恩和劳埃德一样迫切，恨不得立刻穿过任意门，瞬间回到干燥温暖的藏身处。

幸好，劳埃德飞行速度很快，没多久，夏恩就在一片氤氲水汽中看到了那片火光。雌虫收翅落地，带着泽维尔朝洞穴走去。

快要到达门口时，灰发雌虫脸色忽然一沉。

“你在这里等着。”劳埃德朝前越过泽维尔，从腰间工具袋中拿出禁锢环，刷刷两下又把小雄虫给扣上了。

“喂！你TM抽什么疯！放开我！”泽维尔使劲朝空中踢脚，却依然阻止不了劳埃德将他丢到旁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下。

夏恩面沉如水，跟在劳埃德身边继续前行。他们进入了洞窟，随着光线越来越亮，一个味道也越来越浓。

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陌生是因为夏恩从没有闻到过这个组合；熟悉则是因为这是虫族两性间的天然吸引。

凭着生物本能，他可以辨认出这个信息素属于一只雌虫，且是一只已经进入FQ期、且正在FQ的雌虫。

是塞拉雷姆斯。原来他刚才的虚弱除了受伤还有这个原因……

等等！

劳埃德原本急促的步伐蓦地停下。

还有一个味道……一个他最近刚刚嗅闻过的味道……有一丝茶叶的清香和几分甘甜，但不是之前那样的干爽沉静，反而非常的浓烈熏鼻……

夏恩和劳埃德同时抬眼，朝前方望去。

塞拉雷姆斯正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他一边撕着身上的衣服，一边扭动腰肢、狂乱地向另一只虫逼近。他没有察觉到劳埃德的靠近，显然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彻底沦为被本能支配的野兽。

“劳埃德……”

听到脚步声，一只手臂从塞拉雷姆斯身后伸出。衣衫半褪的雄虫靠在石壁上，艰难地扭转头部，染上几分血色的双眸无助地朝劳埃德望来：“帮帮我……”

雄虫声音嘶哑，脸颊绯红，眼神迷离，铺天盖地的浓厚信息素从他身上涌出，向着雌虫狂奔而来。

高大强健的身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石雕。

受塞拉雷姆斯的FQ期影响，弗朗茨·洛奥斯特也有了FQ的迹象。而FQ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或逆转……

夏恩心中一震，他也像弗朗茨一样，无助地将目光投过去，等待着雌虫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