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这次行动之前,休预想了所有可能的意外，唯独没料到眼下这一幕。老实说，这比任务失败更让他头大。他只能寄希望于“无所不能的克雷夫”。

“紧急剖宫术……”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帝国上将艰难地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没有否认,但又说不行？

休的心被高高提起,有听没有懂。许是看出他的纠结，劳埃德用手撑住起身,拢好军服，做出明确的解释：“我现在用精神力安抚他，应该能撑到返回基地。”

银发雌虫冷寂沉稳的表情让休松了一口气。之后，他和队员们退守五米外,留下足够的空间给帝国上将做精神力抚慰。

虫崽的精神力在孕三月至孕四月时出现,在孕晚期发育健全。此时,雌虫可以使用精神力与虫崽进行一些基本交流。比如确认虫崽健康、给予情绪安抚、以及简单互动。劳埃德现在做的,就是用精神力抚慰虫崽,暂缓其的出生。

这很困难。通常只有拥有专门执照的产科医生们可以做到。但劳埃德·克雷夫不愧是劳埃德·克雷夫。半个小时后，休将热好的罐头拿给这只虫时，对方已经恢复大半，先前的虚弱无力仿佛只是幻影。

“奇怪,他们晚了。”

傍晚时分,肆虐一日的狂风渐渐止歇，低垂的天空一片血红。休和队员们到达了约好的会合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应该出现的接应艇却久候不至。

他们用终端试着联系。不是没有讯号,就是无人在线。休沉着脸,钻进从联邦收缴的战车里开始捣鼓。片刻后,他回到队伍：“联邦已经在组织撤退了。”

卡格里行星的战况进展符合计划。那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让接应艇没有按时出现？

不安随着沉默在队伍中弥漫。夜晚很快降临。队伍依旧待在约定点，但两位指挥官们已经在低声商量着新的撤退方案。

一只负责戒备瞭望的军雌忽然离开驻守点，疾奔到休和劳埃德面前：“长官，有动静！北方20公里外，九点钟方向有舰艇降落！”

“传令下去，全体就近隐蔽、一级警戒！”休面色一肃，匆匆起身，关掉所有设备光源，和劳埃德藏进战车。

很快，舰艇的轰鸣声震动耳膜。侦察镜里，一支虫族小队从舰艇中步出，目标明确地朝着休他们而来。

气氛愈加凝重，通讯频率中，所有虫的呼吸都慢了下来。他们的手放在扳机上，静静等待着休的命令。

休锐利的目光透过侦察镜扫向这波身份不明的士兵。情况不妙。对方虫数众多，武器都是大火力的，既不像联邦的军团，也不是帝国远征军里的熟面孔。若是交起火来，疲惫行军多日、队员有不同程度伤兵他们不会是对手。

而他们最大的依仗，被虫崽消耗了太多力量，此时此刻能神志清醒地贡献智慧，休都要感谢宇宙的主宰，至于指望他像之前一样大杀四方……休唇线抿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终于轮到他履行阿加雷斯职责的时刻了。

虫影越来越近，他们显然是在找着什么，而且也显然对眼前空无一虫的景象感到惊讶。

“长官？”小队副手轻声询问，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焦急。如果现在再不动手，他们就会陷入被动。

“准备，3、2——”休的声音戛然而止，侦察镜里闪出一个身影，旁边则是另一只雌虫不敢置信的声音：“小少爷……？”

士兵携带的光源照亮了那抹修长的身影。来者拥有一头垂散在肩的顺滑金发和精致俊雅的美丽面庞，无论是休、劳埃德，还是其他队员都很熟悉。其正是几乎住在星网实时热点的洛奥斯特公爵阁下。

这只出身高贵的小雄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论对方为何而来，反正不是敌人。队员们紧绷的神经有些微松懈。几乎同时，“解除警戒、原地待命”的命令在队内频道中响起。

休关掉频道，长舒一口气，朝后靠去。他的目光转向身边的雌虫，笑容挂上嘴角：“小公爵这是不放心，亲自来接你了啊，劳埃德。”

帝国上将长眉皱得很紧，脸部线条冷峻深邃，隐匿着几丝不悦：“他不应该来这里。”

休挑挑眉。这只雌虫虽然嘴上一如既往，但明显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口嫌体正直，如此别扭的个性，怪不得单身多年……就希望待会见面，他可不要劈头盖脸一顿训就好。否则，小公爵也太可怜了点叭。

两队人马会合，彼此确认过身份后，休和他的队员在舰艇里瘫倒。原来，小公爵的突然到来和同行请求，让第六舰队的接应队伍不得不推迟出发时间。又因为电磁风暴导致的通讯故障，他们没法把这一变动通知到虫。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双方运气都不太差。

截至目前，帝国第六舰队基本控制了行星地表的局势；行星近地轨道上，第二舰队成功占领联邦的空中基地。休的连队中，其他负责深入敌后的一部分队伍已撤回帕尔丁行星；而剩下的那些，第六舰队正在全力搜救。

确认完这些信息后，休钻进分配给他的房间，尽情洗了个澡，然后一头扎进枕头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劳埃德正在试着联系自己的副官。结果和地面一样，还是无法接通。帝国上将只能换成第六舰队、第二舰队，依旧如此。

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可乏力的身体和晕沉的大脑让他放弃思考。帝国上将凑合冲洗了一下，注射完营养剂，然后平躺进了床铺。

舱门在这时应声而开。有虫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坐下。劳埃德掀开眼皮，看到夏恩凑过来的脸：“抱歉，刚在驾驶舱耽误了一会。你要休息了吗？”

劳埃德从喉咙间溢出一声含糊的低吟，闭上双眼。紧接着，他感到雄虫的手摸上了他的腹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劳埃德？”

帝国上将用行动回答了对方。他揽住青年的腰，将他带上床，紧紧抱到怀里：“不用担心。行动前我和杰沟通过，生产的事情他应该准备好了。您现在要做的，就是为我们的虫崽，想一个名字。”他喃喃低道。

“……”雄虫没有作声。劳埃德太累了，他原本还想再问夏恩一些出行的细节，但在汹涌而来的睡意侵袭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劳埃德抛下指挥重任，和中央军团空降连一起，强制登陆卡格里行星的事，整个帕尔丁行星基地，只有帝国上将身边的几只心腹虫知晓。

其中，使用专门定做的容貌修饰器，负责在对方离开时假扮帝国上将的霍克副官责任最是重大。

他不光要和其他同僚一样坚守这个秘密，还要顶着那张脸，接受其他将军们的汇报，并按照先前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对下属各舰队做出部署安排。

“宇宙的主宰，请保佑上将平安无事、赶紧回来啊。”无虫在身边时，霍克少校站在观景窗前，对着无垠的宇宙默默祈祷。

离开前，劳埃德刻意让杰传出自己身体欠佳的消息。这样霍克规避当面会谈、使用网络通讯的行为就有了合理解释。但前线战事紧张，各种紧急事务一件接一件，在参谋们一次又一次的请求下，霍克不得不离开房间，出现在指挥部里。

秉承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霍克坐在会议桌前时基本目不斜视，只用点头或简短话语主持讨论。刚开始，参会的军雌们只是有点奇怪。如此持续十几天后，几只敏锐一点的虫，已看出了端倪。

“——上将在哪里？”

某天，第二舰队的参谋长丹尼尔少将在走廊里拦住了落单的霍克。他毫无顾忌地伸手，一把探向雌虫耳后，摘下了容貌修改器：

“宪兵队已经在等着了，你最好实话实话。”

“卡格里行星，长官。”

短暂的惊惶过后，霍克眼中出现了感激。终于有虫发现了，他再也不用顶着巨大的压力，日日都做着自己犯蠢搞毁作战成果的噩梦了！

“您是第一只发现的虫。接上将命令，我现在将卡格里计划的所有材料发送给您。”霍克十分迅速地完成了职责交接，脸上强忍不住的喜悦得到了丹尼尔的侧目。

然而，霍克发现自己开心的太早了。当他正哼着小曲窝在休息区上星网刷帖子时，丹尼尔和第三舰队的马伦中将将他一左一右地绑进了会议室。

“上将，紧急军报，联邦从波森星突袭，布纳夫小行星已经失守，请您下令立刻召开秘密会议！”丹尼尔少将盯着霍克，语气严肃，不容拒绝。

“布纳夫小行星沦陷了？这怎么可能？！”霍克一脸震惊：

“不管是亚里里-B76I，还是莫林德-斯科洛特，我们都设有严密的防守。就算被袭击，这么短的时间，有第四舰队在，联邦也不可能占得便宜……”

“是甘鲁中将。”第三舰队的马伦语气冰冷，“各舰队都传回了同样的侦察情报。我们亲爱的战友，为联邦打开了莫林德-斯科洛特这道大门。”

“第四舰队伤亡大半，已经撤退至里米里亚行星。”丹尼尔补充：

“在完全攻下卡格里行星前，这条消息不能传出去。我们需要你，上将。”他眼底燃着火光，看向霍克。

劳埃德·克雷夫是远征军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哪怕战争陷入绝境，士兵们也不会失去希望。所以，在帕尔丁行星基地里，霍克必须继续他的伪装任务。

甘鲁中将显然也很清楚这点。短短几日，在基地上下忙着进攻卡格里时，霍克先后遭遇了几次有惊无险的绑架及暗杀。

宪兵队秘密地带走了一些士兵。霍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其他不知情的将军们体贴劝服“总司令官”回房休养。卡格里行星进展顺利，不需要他们上司如此劳心劳力。

霍克对宇宙祈祷的次数直线上升。帕尔丁行星后方，联邦的舰队在甘鲁中将的掩护下，用偷袭连下八颗行星。帕尔丁基地里，以马伦中将和丹尼尔少将为首的高级军官，将相关军情严控在一个十分有限的范围内。

他们以劳埃德的名义，向驻留后方的其他基地下达了军令。抵抗很快组织起来，联邦的这支奇兵遭遇了首次苦战。危机并未解除，但他们有了喘息的时间。而卡格里行星的胜利，也将从整体战局上，弥补他们后方的这些失误。

第六舰队的指挥官向帕尔丁基地汇报了作战成果。确认了帝国上将的安全后，参谋们纷纷加入霍克，感谢宇宙主宰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着。然而，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刻意操纵，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

第六舰队派出的接应艇失去联系、无法追踪。第二天，霍克少校在基地神秘失踪。根据监控，他在隔间休息时被虫带走的。

司令官被绑架的消息莫名走漏，在基地引起一阵恐慌……

…………

机甲特战队赶到苏里尔星域的时候，发现情况和他们出发时得知的完全不同。

原本已被帝国收复的二十八颗行星，有十二颗再度燃起了战火。有关叛徒的流言在宇宙中四处流窜，真假难辨。远征军驻留后方的主力舰队互相猜忌，分裂成以甘鲁中将为首的中央军□□，和群龙无首的洛奥斯特派。

劳埃德·克雷夫在帕尔丁行星失踪。指挥权由第三舰队的马伦中将暂时掌控。索瓦少将带领搜查舰队，负责在拉里拉尔防线寻找司令官的下落。

这只雌虫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本该在庆祝宴上大出风头，而现在，他刚返回基地，便再次领命、指挥战舰开展又一轮行动。

“——你说什么？”金发青年揪着军雌的衣领，单手就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强壮军雌拎到了半空，“你再说一遍？”

从安德鲁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夏恩·洛奥斯特被冰雪笼罩的俊颜。他从未见过这只雄虫如此模样。

他本以为谁都不理的洛奥斯特公爵已经够出乎意料了。而现在，和眼前这只杀气腾腾、守护场让虫如坠深渊的雄虫比起来，他才发现，之前的冷冰冰实在是非常温和了。

“他肯定有虫格分裂症。”安德鲁对威廉吐槽。

几个月前，他们两被小公爵驾驶着01G，在地板上反复摩擦了N多次。那时，赢了他们的金发青年算得上平易近虫，甚至还体贴地给他们台阶下。

被推荐来军部试驾01G后，安德鲁和威廉作为洛奥斯特最出色的机师，不出意料地留了下来。他们加入了这个据说由虫帝直接管理的战队，并在瑞德哈特附近的小行星基地中，紧急加训了两个月。

也是直到这时，安德鲁和威廉才发现了小公爵的“善意谎言”。01G非常强，但驾驶难度也超乎寻常的高。没有相应的实力，别说凭借它碾压洛奥斯特的制式机甲，就是连续驾驶二十分钟，对机师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安德鲁对夏恩的观感顿时复杂起来。一路上，他们两房间相邻，这只绿头发的雄虫本来还有点期待（到底期待什么他也不知道），却没想到公爵阁下独来独往、面无表情的毫无交谈意图。

安德鲁放弃了。他接受了全新的“冰山公爵”，并对星网上所有的“夏恩·洛奥斯特风趣幽默、性情直爽”类发言嗤之以鼻。

“克雷夫将军被卑鄙的联邦绑架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威廉开口道，“夏恩，就算你继续为难他，他也没法帮你和克雷夫将军取得联系。”

金发青年肉眼可见的怔住了。几秒后，“砰”的一声，那只雌虫撞到墙壁，获得了自由。

丹迪·莱辛陷入沉思。虫帝陛下让他们来最前线向克雷夫上将报道，并接受他的指挥调度。可从没说过，指挥官不在时该怎么办。他需要直接请示。

“麻烦你带我去趟基地的通信中心。”

丹迪·莱辛说道。在场军阶最高的雌虫点了点头，于是刚从夏恩守护场里逃生的士兵迫不及待地带着莱辛离开了接待室。

“公爵阁下，能借一步说话吗？”一只军雌等了几分钟，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恩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地朝前迈步。他感觉很不好。如果就地昏过去，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在连续多日的煎熬下，刚才的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最终的判决。

“小少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恩回头，看到第一舰队副参谋长麦尔肯少校。他在洛奥斯特军团服役多年，和劳埃德私交很好，同时也很得尤里信任。夏恩跟他还算熟。

“我要告诉您一个消息，您一定得冷静。”

麦尔肯目光沉稳，语气十分轻柔：“甘鲁中将和联邦苟合，我们有他叛变的确凿证据。他指示手下掳走的虫，是上将的副官霍克少校。”

“您是说……”

夏恩蓝眸里亮起一丝希望，这让麦尔肯顿感自己的残忍，但他不得不继续。

“不。上将确实不在基地。”

“他和第71师的阿布迪少尉一起空降在卡格里行星。他们在那里摧毁了联邦的六台01G，完成了主要作战任务。四天前，按照计划，第六舰队派出接应艇和他们会合。”

“他们本应该在三个小时后返回这里。但目前，基地没有收到任何类似的接驳请求信息。”

“上将，很可能已经……”

麦尔肯的话没有说完。他也不需要说完。夏恩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相信。”夏恩摇头，声音里有着他没有察觉的颤抖，“劳埃德·克雷夫不会就这样消失。”

他站起身来，径直从房间离去：“我会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