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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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茶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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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开始把排版改了,每一段空一格】

“我们回来咯!”

镇海和哲别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包走进来,刚刚关上门,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咦,这是什么味儿啊?”

窝阔台听到动静,就从里面走出来道:“快进来,吾图大人今天给咱们做了炸酱面1。”

哲别疑惑道:“炸酱面是什么?”

“是金国中都的一种传统面食,很好吃的。”镇海把手里的大布包交给窝阔台:“三殿下,这些都是给你的信。”

窝阔台大吃一惊:“这么多吗?!”

哲别摇了摇手里的小布包:“是啊,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没您一半多。”

楚材把四碗炸酱面端到桌子上,再把四双筷子一分,朝外喊道:“喂,过来吃饭了!”

几个人陆陆续续地走过来坐下,镇海看着碗里色香味俱全的炸酱面,不禁感叹道:“吾图大人,真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楚材腼腆一笑:“会是会一点儿,但不经常做,今天也是因为想家了,才听从三殿下的建议,做了几碗中都的炸酱面。”

哲别不是很熟练地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面条放进口中:“哇,吾图大人的手艺不错嘛,这个面很好吃!”

楚材谦虚道:“您不嫌弃就好。”

窝阔台一边吃一边说道:“炸酱面一般用的是猪肉炸酱,但这里没有卖猪肉的,就拿羊肉代替了,味道也还不错。”

楚材颔首附和:“羊肉和香料都是三殿下买回来的,他跑了好几条街呢。”

哲别打趣道:“我就知道是他,大汗的专职跑腿儿,随叫随到。”

窝阔台不甘示弱:“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前两年还自请去了金国边境,亏你有那胆子。”

哲别又嗦了口面条:“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连大汗都说我胆子大呢,不像你这个小鬼头,去趟金国还要那么多人跟着,娇生惯养。”

窝阔台轻哼一声:“什么娇生惯养,分明是额齐格心疼我,才让那么多人跟着的。”

楚材拍了拍窝阔台的肩:“好啦好啦,别说了,再不吃就凉了。”

饭后,众人开始看信。楚材一共收到三封,其中有两封是玉衡写的,内容是日常的问候以及铉儿的学习情况;还有一封是景贤写的,因为他提起了玉衡怀孕的事,玉衡本人却未曾提起,所以楚材的面色十分凝重,心里也五味杂陈的。

“吾图大人,您怎么了?”镇海问道。

楚材勉强撑起笑容:“有件好事,贱内有喜了,算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还没把几十封信拆完的窝阔台疑惑道:“那你干嘛苦着一张脸?”

楚材叹道:“她的身子不适合生养,如今不仅有喜,而且害了下红之症,即便有景贤这样的良医在她身边照顾着,我也不大放心。”

窝阔台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等等,你为何称苏氏为‘贱内’?她不是你的小老婆吗?”

楚材的眼里透露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早就有扶正玉衡的想法,只差一个合适的理由,眼下她误打误撞地有了喜,不是正好吗?”

哲别兴奋道:“太好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儿,等咱们一回去,您就跟她成婚,我来当主婚人!”

窝阔台还在拆信:“哲别将军,中原婚礼的主婚人只能是丈夫的长辈,你算个什么呀?”

哲别佯嗔道:“你这小猴儿崽子,就算我当不了主婚人,你也不能这么跟我说话!”

“对呀,主婚人。”楚材烦恼地摸了摸脸颊:“我在漠北没有长辈,谁来当我的主婚人?”

镇海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族人不可以吗?像阿海大人和秃花大人那样?”

楚材摇摇头:“必须要族长才可以,阿海和秃花都不一定是契丹皇族,更别说比对辈分高低了,我可不敢请他们。”

镇海微微蹙眉:“这样啊,那可就难办了。”

少时,楚材凑到窝阔台身边:“三殿下,你都收到了谁写的信呀?”

窝阔台看完上一封信,又去看下一封:“只有几封是家人写的,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情书之类。”

“情书?!”楚材既震惊又羡慕:“三殿下真的好受欢迎啊!”

窝阔台却高兴不起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吗?这些情书很多都是我的庶母们写的,虽然只是单纯对我容貌的崇拜,但如果做得太过分了,额齐格很有可能会不高兴的。”

不知为何,楚材居然有一点担心他:“可是据我所知,除了大皇后以外,大汗对他的嫔妃们并不是很上心。”

窝阔台翻了半天,发现并没有木格写来的信:“话是这么说,但这种有伤风化的事,还是做得越少越好。”

哲别问道:“有四殿下写来的信吗?”

“有啊,孩子是八月二十八出生的,取名叫忽必烈。”窝阔台从一大叠儿信纸里把拖雷的那封翻出来:“给,你自己看吧。”

哲别接过窝阔台递来的信,大致看了一下:“我记得萨满法师说过,忽必烈殿下的命运与中原相连,将来必成大器?”

窝阔台颔首:“萨满法师还说,三征金国胜利之后,我国会得到一位天命与漠北相连的中原贵人,辅佐两代君王成就千秋大业。但那次咱们得了好几个‘中原贵人’呢,到底谁才是萨满法师说的那个?”

哲别瞅了瞅正在和镇海小声说话的楚材:“难不成是吾图大人?”

窝阔台一脸嫌弃:“啥?就他那样?”

“别看他年轻,其实大汗很重视他的。”哲别坐到窝阔台身边,把胳膊肘搭到他肩上:“郭将军和阿海大人去找他的时候,听从大汗的嘱咐,拿了一封信和一把匕首给他,告诉他如果愿意跟随大汗,就拿起那封信;如果不愿意,就用匕首自尽。您猜,吾图大人选了什么?”

窝阔台先看看哲别,又看看楚材,摇了摇头。

哲别微微一笑:“他哪个都没选,而是从身上拔出了一把金柄匕首,若非郭将军眼疾手快,只怕吾图大人早就死在自己的刀下了。”

窝阔台瞠目结舌:“那不就相当于选了匕首吗?吾图撒合里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哲别道:“大汗爱惜人才,当然不忍心杀掉他,所谓用匕首自尽,也不过是大汗为了强迫他而行使的恐吓手段罢了,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个纤弱文人居然会有那种胆量,包括后来他在中都城外对大汗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反而让大汗对他心生敬意了。”

可能又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楚材和镇海都咯咯地笑了。窝阔台道:“顶撞额齐格的那件事儿,我之前也有所耳闻,虽然失礼,但能以一己之力让我军撤出中都城,他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哲别拍拍窝阔台的胸口:“所以才不能小瞧他啊,被大汗选中的人都不简单!”

夜,虎思斡耳朵皇宫。

“给女古殿下请安。”说话的是屈出律的近身侍卫阿代,盘腿坐在炕上的楚材轻轻扬手,示意他起身:“这么晚了,代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阿代答道:“陛下想请您参加明天在御花园里的茶话会,届时皇后娘娘和李郡王都会去,不知殿下可有意向?”

楚材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他们打算说什么话?只要不是吟诗作赋或者品茶论道,我就去。”

阿代莞尔一笑:“自然不是这些,陛下吩咐了,只要殿下肯去,想说什么全随您的意。”

“是么?”楚材把糕点放进嘴里嚼吧嚼吧:“那就带我一个吧。明天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代出去之后,松了口气的楚材从衣摆底下拿出那瓶已经喝了一半的葡萄酒,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两口,埋怨道:“这耶律女古也真是的,什么狗屁人设,害得老子连喝酒都要藏着掖着。”

他趴到炕桌上,暖黄的灯光照得他双眼发昏,恍然间对面好像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拿着一瓶满满当当的烧刀子,正单手托腮、眼含笑意地望着他,像一朵盛放的玫瑰花:“吾图撒合里,一起喝酒吗?”

楚材也笑了,端起酒瓶朝对面的空气敬了一杯:“喝!”

翌日下午,楚材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就匆匆忙忙地往御花园去了,即便这个地方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件不愉快的事,他也一定要装得兴高采烈,才会有耶律女古的样子。

凛凛冬日,俏丽的腊梅开得如火如荼,就像中原的小红灯笼一样娇艳欲滴,散逸着清幽的香气。看着那穿进亭中的招展花枝,倚在石桌前的楚材突然想到了远在金国的两位兄长,随着心中的思念之情渐深,他不觉出了神。

“女古?”浑忽拍了拍楚材的肩,把一杯温温热热的茶端给他:“发什么呆呢,快尝尝本宫亲手泡的茶。”

楚材接过茶杯,只微微啜了一口,就尝出了这是加有梅花的、用青瓷壶泡的绿茶:“这是什么茶呀?尝着有股梅花味儿。”

浑忽笑道:“这是最普通的绿茶,本宫在里面加了几瓣梅花,味道可还好吗?”

楚材取了块茶点来吃:“只要是姐姐亲手做的,味道都好。”

“喝绿茶有什么意思?来人。”屈出律摆了摆手里的折扇:“把那个倒一点儿出来,给女古王子尝尝。”

楚材又品了品屈出律推荐的茶,那清雅且略含一缕咸涩的味道,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嗯…有点儿涩。”

女人的直觉,浑忽立刻察觉到了不妥,赶忙像在打断楚材说话一样接话道:“陛下!您明明知道女古最讨厌发涩的东西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喝野茶2?”

楚材当即会意:“原来这就是我们家乡的野茶啊?从前总听阿娘说野茶发涩,我一直都不敢喝呢。”

好在他听说过西域的野茶,不然就接不上浑忽的话了。

“我那是为了让他消除偏见,真正的野茶根本就没有那么涩。”屈出律气定神闲地抿了抿手里的野茶:“女古,我说的对吗?”

楚材浅浅笑道:“对,涩只有一点点,主要还是清里的那抹微咸,别有一番风味。”

把楚材观察了很久的李世昌启齿道:“女古王子原来会品茶吗?”

楚材一边想着这算哪门子的品茶,一边回答道:“品茶?我还以为是什么风雅之事,这不就是喝茶吗?”

世昌笑道:“饮茶是品茶的过程之一,王子殿下也不必懂那么多,只要喝的时候能尝出味道就行了。”

屈出律打开折扇轻摇:“王子在忽炭城的时候应该喝过不少茶吧?方才你用的那些词儿还挺专业的。”

楚材在梅花绿茶里夹了两块冰糖:“我不喜欢喝茶,这些词儿都是从阿耶阿娘那儿学来的,我觉得好听就用了。”

屈出律挑眉:“茶和酒你都不喜欢?”

楚材看着茶杯里漂浮的梅花朵儿:“我不喜欢苦涩的东西,茶的话加点儿糖可以,酒我一滴都喝不下。”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搓搓地吐槽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不喜欢酒就算了,居然连茶也不喜欢?!

没一会儿,来了个下人帮忙替换茶点,也不知是他胆子太小还是身上有什么问题,靠近楚材的时候抖得跟个筛子似的,结果一不小心就把空盘子砸到了地上,直吓得他踉踉跄跄地往后一仰,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楚材被吓了一跳:“姐姐,你这儿的下人是有什么毛病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手滑?”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低等下人,难免粗笨些,你别太在意。”浑忽轻描淡写地令道:“来人,抬下去。”

这个倒霉的胆小鬼刚刚被抬下去,楚材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转头问道:“我记得陛下以前是漠北乃蛮部的王子,可以给我讲一讲您家乡的趣事儿吗?”

屈出律侧首:“你想听哪种趣事?”

楚材其实想听民间的奇闻异事:“听说乃蛮部出美人?”

屈出律耷拉着嘴角:“是啊,是出美人,我父亲太阳汗的宠妃歌璧就是漠北第一美人,只不过她现在已经变成铁木真的小老婆了。”

听到“铁木真”一词,楚材立马警觉起来:“为什么会变成他的小老婆?”

“这还用问?铁木真摧毁了我的家乡,抢钱抢粮抢女人不是很正常吗?”屈出律深邃的眸中燃起七分怒火、三分快意:“歌璧,也不知祖父和父亲为何会痴迷于她,那个白痴女人,也就配得上淫/乱的铁木真了。”

楚材的话逐渐有了目的性:“我倒不觉得铁木真淫/乱,充其量是残暴,听说他攻入金国中都的时候,在城里放了一把火,那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呢。”

话至此处,神情自若的楚材心中绞痛。

“是啊,此人的确残暴不仁。”屈出律突然抬眼凝视着楚材,一张傅粉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看得人心里直发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常用他的法子惩罚他身边的人。譬如前两日,我们在喀什噶尔消灭了来自乞颜部的一伙间谍,六个人全部被凌迟处死埋进土坑,稀碎得连根头发都不曾剩下。”

楚材的心就像沉入湖底的巨石,咣地一声,把他砸得头昏眼花:“陛下做得对,间谍就该这样被处置,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世昌为自己斟了杯茶:“古儿汗陛下,咱们还是聊点儿别的吧,那些花儿鸟儿难道没意思吗?干嘛要说这些见血的东西,怪膈应人的。”

屈出律满不在乎地把楚材拎过来当挡箭牌:“可女古殿下喜欢听这些呀,他是客人,你多少得让着他点儿。”

这时,一名侍女凑到浑忽耳边说了两句话,后者轻轻颔首,继而起身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妾身得去教那群小丫头跳舞,你们几个慢慢聊吧。”

世昌也起身道:“微臣不爱听打打杀杀的话,陛下和殿下好好说,微臣先回去了。”

待两人走后,楚材抵着下颔倚到桌上,看着李世昌的背影道:“李郡王他…是不是有点儿失礼了?”

屈出律喝了口茶,满脸的嫌弃:“他就那样儿,要不是皇后非要带他来,美其名曰缓和关系,我才懒得理他。”又道:“我最讨厌不服从我的人,特别是在我当上古儿汗之后。”

楚材把他的每句话都仔细地听在耳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铁木真用过凌迟的法子吗?”

屈出律答道:“他不知道这种东西,他的残暴是喜欢放任自己的手下屠城,虽然也有仁慈的时候,但大多不是他的本意。我用凌迟处死那伙间谍,是因为他们人太少了,必须做得极端一点儿,才勉强算与铁木真等同。”

楚材倒了杯温热的红茶,又加进两块冰糖:“我记得陛下几年前杀过忽炭城的一名教主,因为他不愿听从您的命令,所以您扒光了他的衣服,令他饥寒交迫而死。自那以后,国内就很少再有像他那样的人了,这杀鸡儆猴的招数,还真是效果绝佳。”

屈出律的笑容里含着苦涩:“是啊,杀鸡儆猴,这是让他人服从于我的最好方式,你也可以试试看。”

“像上次那样?我知道了。”楚材轻酌红茶,晶莹的冰糖融化其中,换来丝丝清甜:“除了美人,乃蛮部还有别的趣事吗?”

“别的?”屈出律就像察觉到了楚材的本意似的,那双如海的眼眸,仿佛洞悉了一切:“没了,乃蛮部没有趣事,包括美人。”

傍晚。

“陛下,不用送了,即便是顺道儿溜达,您也已经走了很远了。”殿门口,楚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屈出律,后者微微点头,道了句“进去吧”,就转身离开了。

阿代跟在屈出律身后:“就女古王子那样的人,陛下能和他聊上几句,实属不易啊。”

屈出律面色凝重:“他不是女古。”

“什么?”

“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女古王子,他是假扮的。”屈出律低下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黯淡无光的双瞳:“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圣贤俯望世人般的怜悯,女古王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阿代寒毛卓竖:“如果真是这样,只要陛下一句话,属下立刻派人杀了他。”

屈出律摇摇头:“别急,先去查查他的底细,万一真的是本人,岂非错杀无辜?”

阿代心想就算错杀了真正的女古,他也一点儿都不无辜:“是,属下即刻去办。”

屈出律目送着阿代离去,西斜的残阳余光未尽,暖融融地洒落在他身上,于地面扯出一抹修长的黑影,恍若深不见底的混沌。

“我,不需要被任何人怜悯。”

次日,虎思斡耳朵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给。”窝阔台把送上来的两杯奶茶推了一杯给楚材:“这个地方还不错吧?能很好地看到虎思斡耳朵的街景。”

楚材道了声谢谢:“地方是好,但你不至于把自己裹成这样吧?”

戴着大帽子和大络腮胡子的窝阔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地方虽然人少景好,但我还是怕被女孩子盯上。”

楚材环视四周,只有寥寥几个人分分散散地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整个二楼就这么几个人,还都是男的,你怕什么?赶紧摘了吧,我看着难受。”

窝阔台小心翼翼地把周围观察了一番,直到确定没有女人存在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取下那顶硕大的白帽子和一团茸茸的长胡子,露出了那张令人艳羡的绝美面孔。

楚材顿觉神清气爽:“这才对嘛,就喜欢看你这副浪样儿。”

窝阔台剑眉微蹙:“浪样儿?”

楚材坦然失色,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骂您,是说您好看,说您好看!”

窝阔台面露不悦,虽然看起来既好惹又好欺负:“吾图撒合里,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就把你翻个面儿闷死在草丛里。”

楚材只好巴巴儿地解释:“中原民间有个说法,像您这样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天生是个多情的浪子,会很花心的。”

窝阔台一惊,脸红道:“喂,谁花心了?你们中原的歪门邪说可真够多的!”

楚材赶忙附和,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对,歪门邪说而已,三殿下您宽宏大量,就不要跟微臣计较这些了嘛!”

窝阔台把奶茶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吹:“趁现在人少,说正事儿。”

楚材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问道:“三殿下,除了咱们以外,大汗还派遣过其他人来这里吗?有没有失去联系的?”

窝阔台看着窗外:“我知道额齐格派了十几个暗中保护咱们的人,他们的行踪极其隐秘,只有在咱们四人的处境极度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平日里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更别说取得联系了。”

楚材往前凑了一点儿,压低声音道:“昨天屈出律亲口说的,前两天他凌迟处死了六个乞颜部的间谍,是在喀什噶尔抓到的。”

窝阔台挑眉:“喀什噶尔?那应该不是我们的人,此事要么是屈出律在说假话,要么就是那六个人撒谎了。”

“我不觉得屈出律说的是假话。”楚材心情复杂:“他还说了,既然大汗喜欢屠城,那他就以极刑处置那六个人,因为间谍人数太少,所以只能用走极端的方式,才能勉强与大汗的残暴等同。”

“等同?他配吗?”轻啜奶茶的窝阔台对此嗤之以鼻:“他永远只能是个活在额齐格阴影下的小人物,哪怕是残暴这种恶事,他也不配与伟大而勇敢的成吉思汗相提并论。”

酸甜苦辣咸,心中杂陈的五味凝聚成了一抹浓浓的怜悯之情,逐渐浮现于楚材俊秀的面庞:“可他毕竟是被大汗灭了国的,我看得出他有极强的自尊心,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我虽然同他不是一路人,但我和他都亲眼目睹过自己的家乡被毁灭,那种剜心般的滋味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附近传来杯盘的碰撞声,叮当清脆,像山涧的泉水,楼下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只有这两个沉默的人,仿佛让此处的时间停止了。

“……这世上有很多可怜之人,但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被怜悯,可怜与可恨,就像结仇与报仇一样,都是相互交织的。”窝阔台突然拉住了楚材的手,温柔低沉的声线里包裹着极为成熟的镇定:“我为中都的事情向你表示歉意,同时也希望你不要滥用善良,因为这是战争,战争不需要善良。”

他的手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暖,像冬日里一个戴着红棉套子的炙热小铜炉,像寒夜里一轮皎洁柔和的十五圆月,牵着窝阔台的手,楚材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酥了:“其实我的善良大多给了无辜的百姓,至于我为何会怜悯屈出律…总觉得这些天我的感情很激烈,就像在和体内的另一个人作斗争一样。”

这句话无意间戳中了窝阔台心里的某个点:“和另一个人做斗争?”

楚材担心地点点头:“我在演女古王子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感觉自己不再像是自己,而是被另一个人所替代。譬如…譬如处置小凤的时候,下令砍断她手脚的话,就是我在无意间说出来的,因为我的身体在那一刻不受我控制了,它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若是换作旁人,只会认为是楚材入戏太深,但窝阔台不是旁人:“‘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残暴冷血,像女古王子一样。”楚材低下头,把另一只手也放到窝阔台手上:“从前我有动不动就用一个眼神吓到别人的经历,恐怕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看窝阔台的表情,他明显知道什么,也明显在隐瞒什么:“我明白了,许是因为‘另一个人’最近比较活跃,所以你才会用大量的善良与怜悯同他作斗争。”

“对,就是这样!”楚材刚刚恍然大悟,新的问题便接踵而来:“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什么我的体内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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