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越

寇越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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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不管隔壁直播间有多如火如荼,寇越的直播间永远不愠不火,是平台万年吊车尾的后进生。寇越在等待曲殊同夜班下班的时间里,再度开始直播。上次的乐高拼到四分之三处,突然发现刚开始就拼错了,于是面无表情道了句火大的再见直接下播了。眼下也没别的事儿,干脆就在镜头前灰溜溜地拆乐高。花半个小时拆完,响应个别粉丝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催文,默默打开Word文档,继续写小说。

有游客不小心点进来,刚看了两眼就开始指点江山:人设太过平淡,文笔跟不上脑洞,世界观忽大忽小,逻辑不自恰,小姐姐,不行就放弃吧,有这时间干点啥不好。

寇越望着镜头,不疾不徐道:“也没别的爱好,只好将就它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也许多练练能行呢。不然总不能日日一睁眼就只盼着三顿饭吃什么和工作上的鸡零狗碎。”

寇越做直播有这点好,她不回避自己眼睛能看到的任何问题,这也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仍能攒几个固粉的原因。与其说是“固粉”,不如说是未曾见面的朋友。寇越极少说自己周身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愿意跟人深聊,什么情况下都不敷衍。

粉丝1:虽然没出生在罗马,但大可以攒机票自己去罗马,前面的朋友就不要打击主播攒机票的积极性了。再说,主播单身没有X生活,大晚上的你让她干什么。

寇越直播的时候没戴戒指,并非是伪装单身贪图打赏——也没人打赏她——纯粹是钻石过于大颗了。

粉丝2:KY主播说的好,生活不能只局限在你眼前两百坪的大别墅里,也要尽可能包罗万象,要有畅想山海经和外太空的能力,不然我们跟朝生暮死的昆虫有什么区别。另外,前面的朋友,你最起码错过了两次直播,主播早已脱单,X生活无忧,勿念。

寇越望着镜头突然笑了,道:“好好聊天,不要搞黄色。”

粉丝3:主播是不是很爱你男朋友,最近几个月笑容变多了,人也温柔很多。

粉丝4:老衲趁人不备举双手证明。

本着反正也没人知道自己这个路人甲在这个未知角落里的言行——网络上的喷子大概也是这个想法——寇越轻轻捂住眼承认道:“确实很爱我男朋友。”

曲殊同的病人因并发症去世了,在经历了一场大手术,术后二十四小时内各项检测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太突然了,没有给他们抢救的时间。病人孑然一身,没有家属,所以除了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也没有人因为他的骤然离世而过多伤怀。

“有时间去跟心理科的人聊聊,反正拐个弯就到,方便,也不收钱。”周主任与曲殊同并肩站着净手,语重心长道,“生命无常,医生一生都要面对这四个字。当然,也不用生抗,自己去找个出口。去跟任何你不讨厌的人敞开聊聊、看场电影、喝场大酒,去通宵玩个游戏,在游戏里激情辱骂菜逼。都行。不要只把自己圈在房车里。房车里有你日常所需的一切,但也阻隔了你和这个欣欣向荣的世界。”

曲殊同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半晌,嗤道:“你这岁数的都这么聒噪么?我当只是脱发。”

周主任瞪着眼睛“啧”一声,他身体微微探前盯着镜子里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极小心地一抓,指间多了几根碎发,他怅然道:“我不熟悉劳动法,你回去给我查查,在单位脱发算工伤吗?”

曲殊同:“……”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寇越刚刚下播,她以为曲殊同提早回来了,赶紧扯掉面膜扔掉,再将头发抓得蓬松些以显脸小——浴后没有修容粉也只好这样了。结果推开门,却是讨厌的马慧珍。

“你来干什么?”

由于心理落差太大,寇越直接黑脸了,招呼也打得十分不客气,且硬邦邦堵着门,肢体语言并没有要让马慧珍进来的意思。

“你不知道吗?”马慧珍面无表情问。

“你有毛病吗?”寇越立刻皱眉。

马慧珍抿唇推开寇越的胳膊,径直进门。马慧珍心理素质坚不可摧,但向来表现得弱势,这是第一次皮相和骨相一致。

大半夜的,也确实不方便在门口说话,寇越随手掩上门,做着打算她几分钟内就走。

“我听说你刚毕业你妈就把你赶出来了,你租的这便宜房子出过人命,阴气重。”马慧珍打量着房子,平静地道,“我跟时研的孩子没了,所以就来试试,在这样阴气重的地方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寇越没有听人说过时研的孩子掉了,所以没有搭腔,在默默消化这个消息。

马慧珍继续阴阳怪气:“没有料想到他会突然没了,我婆婆的虎头鞋刚刚开始做,时研也正翻着词典起名,备选名已有五六十个了。”

寇越抬眼打量着马慧珍,她的身体显然还没完全恢复,神色十分憔悴。

马慧珍不知道从哪里搜出来一张黄符——大约是屋主留下的——揉吧揉吧扔进了垃圾桶,她转头抱歉地望着寇越:“不好意思,我孩子还太小,可能扛不住这些东西,我以后赔你一张。我只是发了疯地想找他,想问问他,到底我哪里做的不好,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寇越靠向鞋柜,轻飘飘警告:“我已经忍你三波阴阳怪气了,我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眼下可就快要忍不住了,你注意些。”

马慧珍笑得有些凄惨,她眼睛紧紧盯住寇越,道:“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了,我什么都不怕了。寇越,你这些年挑拨离间,现在如你所愿,我工作丢了,孩子没了,跟时研也要走到头了。”

——马慧珍的第二份工作确实是寇越几句话给弄没的。马慧珍在一个小广告公司做文案翻译。林染有意带着寇越跟广告公司的中层领导约了顿饭,寇越当时刚刚出师,一点没辜负他,轻描淡写就给马慧珍上了剂眼药。不过寇越并不觉得自己在上眼药,她只不过是把马慧珍做的事情给如实复述出来而已。哪个公司也不能要一个心术不正的,马慧珍实习期没结束就被退了。马慧珍从一起实习的女生那里知道这个事儿又是半年以后了。

“你千万别抬举我,你这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踏踏实实走出来的,福祸都归功你自己。”寇越按捺着脾气,反手给她开了门,她不想跟一个刚刚小产的人计较,“行了,没其他事儿我就不留你了。”

马慧珍却反而在茶几上坐下了。她瞠目盯住寇越,眼底拉满了红血丝。

寇越本来就对马慧珍其人格外没有耐心,眼下见她态度如此蛮横,血压蹭地就上去了,大脑也警告地“嗡”地一声。她早前洗澡的时候还在期待一个活色生香的夜晚——她的生理期早结束了,之前是骗曲殊同的——结果却突然要面对不打招呼上门的糟烂的人和糟烂的事,情绪大起大伏令寇越火冒三丈直想动手。

“我特别不能理解你,马慧珍,我明白你从小长大肯定没少遭人指指点点,就跟个活在阴沟里的耗子似的,所以你心里有怨气。但是你要报复,也应该是去砸你妈的锅掘你奶奶的坟,你凭什么针对我?你不应该对我感到抱歉尽量躲我远远的吗?是你自己上赶着招惹我的朋友的,是你自己上赶着嫁他的,你跑来跟我瞪什么眼?!”

“但我只在最开始犯了一点点的小错,我不应该故意接近他……但没等我感到后悔,我就疯狂爱上他了。他是我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温柔的人。他总是试图说一些难听话,但因为恻隐心和业务不熟练,那些难听话也很动听。他讨厌我,常说我没皮没脸,但半夜仍然悄悄缀在后面将我安全地送到宿舍楼下。我婆婆说,我本可以跟不相干的人交往结婚,安安稳稳地过我的一生,你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寇越,你从来没有爱过谁吧?”

“嗯,从来没有,我从来也没跟谁说过我爱他,就是对付事儿,反正也不讨厌。”寇越轻描淡写地这样回复道,“东郭先生被狼咬了直接以死明志一了百了,东郭先生的太太忙着赚钱——那七万六给了你以后,我家里就不剩下什么了——所以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去爱谁。我确实不如你,我甚至都开始羡慕你了,你的爱情多么小时光小美好,你这种踩着一条人命的人。”

马慧珍不声不响抄起茶几上的花瓶便砸了过来,寇越侧身避开,反手抓起鞋柜上沉甸甸的跳羚羊水晶存钱罐砸过去。

“啪”,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寇越精神一震,想起那是曲殊同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以后,特地买来给她屯硬币和各种小票的。她盯着始作俑者,愈发恨得牙痒痒。

两人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瞪着彼此,激烈喘息着,都有点不死不休的味道。

马慧珍自打进门就在隐忍的眼泪突然砸下来,瞬时扑簌簌布满整张脸,但她似乎没有察觉,仍旧不服输地与寇越对峙。半晌,她再度开口,没有了先前的蛮横,反而有些语无伦次。

“也是时研的孩子,也是你芝芝阿姨的孙子,要没你挑拨离间,不至于没了。”

“一条人命而已,你不早习惯了?”

“婴灵也许就在这屋里正看着你呢。”

“你也没到七老八十,跟谁学的神神叨叨。”

“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可能不想从你这种人的肚皮里爬出来。”

“你真的没有一点点愧疚?”

“你倒打一耙的时候,有一点点愧疚么?”

“……”

“我没了爸爸,你没了儿子,就是要这样才对的吧。”

马慧珍倏地收回目光深深埋下脑袋,片刻,有清晰的哭泣声传来,声音不大,却很沉,像是心稀碎的那种。她的肩膀也随之整个塌下来了。你能看到她用假性温柔和层层叠叠的小心机构筑成的榫卯结构的堡垒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寇越将抽纸盒搁到茶几上,默不作声扫清了地上的碎片,翻出手机,给时研打电话让他来接他烦人的老婆回家。

却听到嗡嗡嗡的震动声自门外响起。

深夜十一点四十了,虽然不至于万籁寂静——她还能听到楼下球赛的现场直播——但因为门未关紧,任何异常动静,或刺耳言语,都清晰得没有辩解的余裕。

她大脑放空“吱呀”将门向外推开,视网膜里是曲殊同与时研并肩站在楼道里抽烟的侧影。楼道靠墙放着邻居要留到明天出门时扔的月饼盒,粉色月饼盒里有脏兮兮的粉色塑料刀叉和两根烟头。

所有人相继离开以后,寇越“啪嗒”插上门闩,再夹一个报警器在门缝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房间。马慧珍真没素质,用过的卫生纸全扔地上了。在洗净手回卧室的路上,她突然捂着脸慢慢蹲下来,仿佛被武林高手点了穴,半晌也没有任何动作声响。

整件事情真的是荒唐而扯淡。她想。

我只是为了要击败她。片刻,她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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