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就要有猎物的自觉。”老石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回头对洛初说道，“喏，前面就是苍鹰城的围墙了。”
洛初顺着老石的指示看去，只看到黑黝黝一片。
一片叶子颤了颤，洛初眼疾手快，一把将老石拉回来，就听见喀的一声，一对大颚险之又险的擦过老石的手腕，定眼看去，四对猩红色的眸光在夜幕里微不可察。
哚的一声，洛初抄起枯枝钉了过去，那猩红眸光一闪而灭。
“吓——这是啥？”老石怪叫道。
“捕夜蛛，”洛初松开枯枝，解释道，“一般只在夜里掠食，小的鸟雀、动物，被咬一口就动弹不得，只能等着被一口口咬死。”
他扯过老石的手看了看，松了口气，接着道：“这玩意山林里常见的很，咬住人倒也死不了，就是全身麻软无力，几天都缓不过来，难受得很。”
老石还带着后怕，朝树枝那儿看了会儿，那捕夜蛛此时被钉在土里，该是死了，八条毛茸茸的蛛腿还在疯狂的挥动着，在地上扫出一道道印痕。
“多亏你了。”老石后怕道，若是刚才被来上一口，他也别说跑了，洛初这一下，又救了他一次。
“应该的，石大哥你这一夜里也没少帮我。”洛初摆摆手道。
阴云蔽月，这疏林里的能见度极差，如果不是两人互相照看，根本不可能走这么远。
“不过石大哥，咱们这样直愣愣的跑，快是挺快的，可苍灵鹰在天上，一眼就能看见。”洛初说着，伸手指了指树冠上的天空。
这片疏林，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很大，根本遮掩不了身形，很容易就会暴露。
“得找那些树冠稍密的地方，或者有高灌木的地方跑才行。”洛初接着道。
山林人进了山林，不说如鱼得水，至少也是生存无忧。连跑带观察了一夜，洛初对这片疏林已经有不少了解，如此下去，在苍灵鹰的追猎中，他未尝逃不掉。
只是老石听着洛初的话，撇了撇嘴，不悦道：“你还真以为能逃掉吗？刚才我说的话，你怕是根本就没认真听吧。”
“什么话？”洛初纳闷，若是老石自认逃不掉，为何还连夜同他赶路，而不是乖乖等死？
“唉，我本以为经此一遭事，你能安下心来，”老石叹了一口气，耐心道：“猎物就要有猎物的自觉——你躲得让主上看不见，那让谁来猎你？野兽吗？”
洛初盯着老石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只听得老石继续说着他的道理：
“你刚来不久，许多弯弯绕绕都不明白，”老石得意洋洋的回望洛初一眼，大半夜的也看不清神色，只好接着道，
“看见我刚才说的围墙没？过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就算是被苍灵鹰族捉到，也能留得一命。”
老石朝着夜幕里指指点点，洛初却没心思去看。他本以为老石会是自己的同路人，到了山林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可没曾想，老石终究还是没能摆脱人奴的身份，一心只想着跑到安全地带，等着被苍灵鹰捉回。
接下来的路，他洛初终究只能孤身一人的去闯吗？
“这同为猎物啊，也是有不同的，大部分呐都是不讨喜的人奴，天亮了才从棚屋区里放出来，能逃到围墙处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沦为苍灵鹰族的爪下亡魂咯......”老石唏嘘道，
“咱就不一样了，入夜就得了吩咐，这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等过了围墙，就只要小心躲开野兽就行了……”
老石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着他们的幸运，洛初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各怀心思，在寂寥的星光下快速前进。等围墙近在眼前时，天也刚蒙蒙亮，有了微光。
借着微光，老石的胆子明显大了不少，越走越快，手上枯枝挥的大开大合，将挡路的杂草和枝桠划拨到两旁。洛初跟在其后，一时竟有些吃力——
老石他分明就是在挥霍体力，照这样下去，等翻过围墙，两人恐怕就要精疲力竭了。
嚯的一声，那老石拨开的树枝弹回，直朝其后紧跟的洛初打来，洛初避之不及，只能以一个仰躺翻滚的姿势避开。
只是林径崎岖，脚腕好巧不巧的被卡了一下，疼的洛初倒吸一口冷气！
“嘶——”洛初紧皱着眉头，跌坐在地上揉着脚腕。这点疼他倒忍得住，但接下来要逃离此地，他孤身一人带着脚伤，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蹲那儿作甚？马上就天亮了，一会儿主上们出猎，咱们翻不过围墙可都得死！”老石察觉到洛初没能跟上，忙回头催促道。
见洛初扭了脚腕，老石直接急了，干脆跑回来要搀洛初，嘴上还宽慰着：“在忍忍，撑过这最后几步路，等翻过围墙安全了再歇吧。”
只是洛初被搀起后，原本还紧锁的眉头此时不受控的扬起，双眼死死的盯着草丛，疼痛和惊讶同时呈现在他的脸上，一时竟有些滑稽。
由不得他不惊讶——
草丛里竟藏着一个人！
只是这人的样子属实有些狼狈，整个人绵软的仰躺在地，衣衫上被荆棘划拉的破碎不堪，露出的雪白内衬却还完好无损。这让洛初有些疑惑。
往上看去，齐肩的碎发披散着，像是被骨刀割断，错落不齐。灰扑扑的脸上混杂着泥土和草屑，双眼半闭着，嘴唇干的发白。
怕是被捕夜蛛咬了……身为山林人的洛初对这可再熟悉不过了。他被咬过几次，很清楚中毒后的表现。
最重要的是，捕夜蛛的毒，他知道该怎么解！
这人……看模样倒像是个清秀少年，中毒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洛初的目光稍一搜寻，就在少年的手腕上看到了两个不浅的咬痕，尚还渗着血丝。
让洛初感到异样的是，这少年明显在草丛里躺了许久，身上却毫无蚊虫痕迹。等洛初凑上前来，便嗅到一丝清香。
依洛初推测，这丝清香应是有驱虫的效用，他还在山林时，就用过不少类似的药膏——只是一般都有着浓烈而刺鼻的味道。
这莫非也是个山林人？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让洛初精神一振。这少年的模样打扮跟苍鹰城的人奴完全不同，倒是有着浓厚的山林人特征，只是这凄惨的模样，让洛初想起了当时聚落被毁，流落至此的自己。
他不能置之不理！力所能及却见死不救，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这里已经成了苍灵鹰一族的猎场，这少年中了捕夜蛛的毒，万一被苍灵鹰发现，那必然就是一死！
稍一思慎，洛初很快就有了决断。
草丛里的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洛初的注视，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呐。
洛初几乎是立刻挣开了老石的搀扶，踉跄着跪坐在这人身前，压下身子附耳倾听。
这少年显然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小，张着嘴用力的挤出断断续续的的音节。
只听得声音从小到大，渐渐的清晰起来：“别看了......再看，人就没了......你起开点！”
起开就听不清了啊，洛初无语。他是没想到这少年都这样了，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如此有趣。
身下人艰难的用手去推洛初，绵绵软软的，自然没能推动。这少年干脆便放弃了挣扎，继续念叨：“......水，渴......”
这才像样嘛，洛初顿时便要从腰上解下水囊，但一只大手制住了洛初的动作。
洛初回身，只见老石压着愤怒，责问道：“你在干什么！”
“救人啊。”洛初诧异道。
说完就要继续，但老石却没有松开的意思，直接斥责道：“洛初你现在就是同情心泛滥了，可你没想过，你现在根本就不配有同情心！”
“不是，石大哥，这人现在奄奄一息，难道咱们不该救吗？”洛初伸手指着身后的人，极尽不解的反问。
“你怎么救？”老石诘问道，“这人要么病了要么残了，你一时半会能救得了？”
“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啊！”洛初已经有些恼火了。
但老石明显更为恼火：“你救他，谁救咱们？天亮主上们搜猎过来，你我都得死！”
他两只手抓着洛初的肩膀摇晃，那大力捏的洛初肩膀生疼，声音更是振聋发聩：
“洛初你仔细想想，举报咱们的小人同情我们了吗？整个棚屋区的人奴受了咱多少恩惠帮助，同情我们了吗？你哪来的那么多同情心，白送那些没良心的人垫脚？
“洛初，在这苍鹰城，同情心是最廉价最没用的东西，还是趁早丢了吧！”
这话是几乎是对洛初吼出来的，倒像是提醒了他自己。也不等洛初回应，老石果断道：“我走了，你要是愿意留在这儿，那就呆在这等死吧！”
老石说罢，甩着手大步离开。
洛初听着那脚步声一步步的踏在枯枝败叶上，声声入耳，但他终究没动。
于是那脚步声渐渐小而密了起来，洛初知道，老石已经放弃他了。
毕竟，围墙就在眼前，跟活命比起来，旁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洛初怔怔地听着老石远去，短短一天，这个人从帮他，到被连累，再到弃他而去。洛初本以为他收获了一个同路人，可终究只是路人罢了，老石摆脱不了人奴的身份，他也放不下对自由的执念。
其实这样也好，他俩既然不是同路人，如此倒省了之后的告别。
只是到头来，他还是要一个人踏上这九死一生的逃亡之路。
腰背处突然被轻轻戳了下，打断了洛初纷乱的思绪，他低头看去，一根葱白的手指柔柔缩回，停在他的身后，少年沙哑的声音弱弱的提醒道：
“先别伤感了……你倒是先救人啊。”
